“就是，你姑姑说得对，”王文辉高兴了，伸手在李为肩膀上拍了拍，“都是自家人，多走动才会亲，莫跟他们三兄弟一样，有几个钱就老了不起的样子”。

瘫躺的王文华此刻来了精神，一下子坐起来，结巴鄙夷说到：“他~~~~，他们几兄弟算什么有钱人哦，只会赚点最没有钱的人的钱，那又能跑得几远，看他们气质就晓得，土得要死。”李为哈哈大笑，知道他这也打翻了醋坛子。

“那不能这么说，人家三兄弟就是比你们勤快，你也是个蛇样懒的人，酱油瓶子倒了都不肯扶一下，那能赚得钱到哦，”李小姑半开玩笑批评几句，倒也高兴起来，“看看人家，几兄弟在店里没日没夜弄，到现在第四家店都装修好了，招商也招了一大半，不过位置有点偏，我也少过去看。但要我说，人家只会越来越好，马上都有可能赶上国强了”。国强是小姑父的外甥，因为很有钱，小姑这边的亲戚也都知道他。而当李为听到说位置很偏时，心中的那点想法熄灭下去了。

王文华气得翻白眼，但找不到反驳的话，诶一声又躺下了。杨洁却边拍手边哈哈大笑，站起身跑到厨房里对小姑父说到：“快点，妈妈又在吹牛了，说二明哥哥可以跟国强哥哥比哟”。

“什么，你妈妈连这个牛皮都敢吹呀，”小姑父欢乐夸张的声音传出来，接着手拿菜刀和茄瓜走到饭厅中间，正好可以兼顾厨房与客厅，他冲这边笑喊到，女儿在身边一脸起哄得意，“你是真会光面子哦，他们俩能比吗？人家国强的厂都是自己买下的，连五层楼的别墅都有一栋，二明他全是租的，借了多少钱哦，差不多所有的亲戚都借遍了，李为你晓得你爸妈也借给他了么？”

小姑父扬声对李为说到，李为茫然摇摇头，小姑父眨眼睛、扮鬼脸说笑，“你爸妈也是，总共就你一个老仔，啥都藏住不跟你说，家里有份好好的工作不要，硬让你出来。你娘就是太攒劲了，上次听说又在给李芳折腾教师评级，搞得鸡飞狗跳，你晓不晓得？”

看到李为还是茫然的摇头，嘿嘿失笑，“她那种情况，要我说就是尽量养住，莫给她压力，可能慢慢会变好，否则呀，一直都是个麻烦事。不过你娘的性格已经定了型，好强惯了，我们紧劝也没用。你说是不是哦，”

李为只能跟住话语点头，心中渐渐有些闷气发慌和悲伤。小姑父的说话还在继续，“不过话又说回来，他们也是为你好，到外面来了后，也不受影响，就是会辛苦点。李为一看就晓得是个聪明人，咬牙坚持住几年，还是有好大…”发展两个字还没出口，就唉呀一声，赶紧冲进厨房里，紧接响起急促的叮叮当当声响，还有他大声的说话，“黄二明也很不错，从什么都没有到现在四家店，值得表扬；文辉也可以，生意越来越大；我家杨洁也不错，会帮我做很多事了，也值得表扬；总体来说，大家都越来越好，哈哈。”

李小姑听着丈夫与女儿在厨房里的欢笑声，开心的摇头：“诶！这个女儿就是被他宠坏的。”李为心中冷哼声虚伪，心火中又平添了几分羡慕。

王文辉看了看厨房，收回目光，对李小姑幽幽说到：“你借了多少钱给他，莫到时候收不回来就哭都来不及”。

“冇，冇借多少，就一点点，再说我们也没钱，买了房子，那还有什么钱哦，”李小姑回答的有些慌乱，表情明显不自在，然后干笑两声，佯装出副夸张的样子，“不像二明和他老婆的那些亲戚，把所有的钱都借给他们，据说连扫地的都借了二十万”。后来李为才知道，李小姑做的是转手生意，问她的朋友和同事们借钱转借给黄二明，数额还比较庞大。

“那他给多少息钱你们。”王文辉哂笑继续发问。

“有高有低，不太一样。”李小姑含糊说了一句，想带过去。

“那总有个数哦。”王文辉接着往下刨。

李小姑被问的没办法，轻轻咳嗽一声：“我借给他的是一分八的息，”说完表情甚是尴尬，毕竟亲戚间的借钱居然是这么高的利息，似乎有些不厚道，赶紧往下找补，“我这都算是低的了，他的那些亲戚基本都是两分以上，最高据说还有三分的。”

“那你真要当心哦，”王文辉阴阳怪气笑了几声，双手一拍做了个空空如也得手势，“赚钱那有这容易哟，我才不信超市能开得像金矿一样，三分息，都快赶上高利贷了！都是自己的血汗钱，要真没有了，心都要滴血哦”。王文华跟住幸灾乐祸也笑起来，挤眉弄眼诶了半天，没倒腾上第二口气来说话。李为心里也有点咯噔，想着等会也和父母说一声，千万可别借多了。

“那不会，那不会，人家生意好得很，天天现金收几十万，没有问题，没有问题的。再说了，我不还在那开了店嘛，真的稍微有点什么情况，不就赶紧抽出来就是，”李小姑赶紧回答，实在不想就这个话题再说下去，半站起身借机逃跑，“你们也是好心好意，我自己会注意的，放心就是，好了，不说了，端菜，准备吃饭，文华，去叫你老婆小孩上来”。

人满满坐了一桌子，各司其职。李小姑负责门面工作，端酒杯引领话题的走向；小姑父负责招呼工

作，一个劲给各位夹菜、分菜和劝吃菜，间或评价一下菜品特征，活跃气氛；杨洁两夫妻负责做接应，通过赞美或高兴的吃相予以热烈回应；王文辉则是另一个门面，总在一个话题尚未结束时，抢着想开启另一个话题；李为发挥和稀泥的本领，在话题间来回点头，做倾听状，偶尔也点缀卖弄下其他地方听来的故事，比如刘丰收说的冻雨结冰压断电线导致南方冰灾，北方快速降温少有冻雨，所以反而没事之类；王文华则负责最重要的….吃，懒懒的从桌头吃到桌尾；一副主宾俱欢、其乐融融的样子。

只有王三嫂一直沉默不语，酒敬到第三轮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住了，举起酒杯向王文辉敬酒，努力克制声音中微微有些忧愁的颤抖：“明年还请哥哥多帮忙，帮多看住点文华”。

饭桌上虚伪的融洽被捅穿了面纱，其他人不好意思继续当作看不见，特别是身为长辈的主人家。

“发生什么事了，我刚才就看你好像不太对劲，我又没好意思问。”李小姑赶紧说话了。

“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明年女儿要读书，我要回海南带她，王文华一个人留在青藏。”遵从家丑不外扬的古传统，王三嫂隐隐约约说到，脸上的愁容愈发明显。

“这有什么要紧，你们呆了一年多，不是没什么事，要那么忧虑干吗？”李小姑听着纳闷，顺口边开玩笑，想调节下气氛，“你还这么舍不得他呀，长得再帅这些年也看腻了，要想赚钱有什么办法哦”。

王家两兄弟趁机赶话，一个满口‘这有啥，放心，放心’，另一个连说‘没有事，没有事’。

王三嫂被两兄弟敷衍熄事的态度气坏了，眼珠子都鼓了起来，再也不管不顾，气呼呼说到：“他在外面撩女人”。说完，慌忙回头看了一眼，女儿正在客厅聚精会神看动画片。

饭桌上顿时寂静无比，但自古这事说出来就易惹人笑话，李为忍不住偷笑，掩住脸扫了一圈，小姑父一家四口也紧紧绷住脸，生怕失笑出来。静止两秒后，王文华倒先笑出声来，赶紧变成涎皮样，陪笑说话：“莫乱说，搞得我好像多坏一样”。

“不会吧，文华他懒是懒点，撩女孩那方面应该还好吧。”李小姑有些犹豫说到。王文辉没出声，拿住酒杯看菜，好像那里有个新大陆一般。

“都被我抓到了，躲在角落里牵别人手，笑得跟个傻叉一样。”王三嫂气得骂粗口，眼睛都泛红了。

桌上响起一片的咳嗽声，李小姑也涨红了脸，想打个圆场：“没看错吧，”话刚出口觉得很不合适，赶紧也咳嗽一下，转脸对王文华叹气训斥，“这就是你不对了，老婆那么辛苦跟着你，外面也做得，里面也做得，你还去撩女人，真是不应该，这我真要批评你，”只是没等她训完，身边的小姑父却忍不住突然噗嗤一声，小姑白了一眼，觉得丢脸得很，但忽然意识到小姑父的笑点所在，尴尬的有些羞恼，连连唉声叹气，痛恨之情溢于言表，“也不知道李家老倌得了什么病，你们这几兄弟全是这鬼德行，文辉这样，二明这样，去年大明也是外面有了人离了，唉！就那么好玩啊！！好的不学，净学点无无野野的，气都要被你们气死，唉！！”

“关我啥事哟，”王文辉自觉是守孝道、重情义的好人，离婚有迫不得已的原因，嘟嘟囔囔想把自己从坏人堆里摘出来，接着基于饭桌上的形式，也加入声讨的大军里，“你也是的，钱没两个，还全身抖抖动，这边女儿要读书，房贷要还，还不晓得攒劲赚钱，整天就是嘻嘻哈哈，到老了，有得你苦吃”。

王文华挨了一圈人训，面子上过不去，于是也拉下脸来叫天屈：“净说些没有的事，那是人家拉我过去谈业务，我总不能板住脸吧，你看风就是雨，傻不傻呀。”最后这两句是对王三嫂说的，某种程度上是想用气势压住她。

只是他蔫坏的样子实在没有气势可言，按不住的瓢弹起来更高，两人小声对吵起来。这下好，把李小姑又摆上台，她只得施展开和稀泥的本事：“哎呀呀，两个人都莫吵，一人少说一句，吵得我脑仁疼，就事说事，吵解决不了问题，”两人毕竟还没到刀见石，彻底撕破脸的地步，得了长辈劝也就慢慢不做声了，于是李小姑继续往下排解，“两口子过日子磕磕碰碰难免，有商有量来，既然说文华他会撩女人，不放心，那做啥不两口子一起都在青藏做，至于女儿读书，可以放回老家呀，让老人辛苦带几年，不就行了”。

“还不是这么回事，”王三嫂吞吞吐吐回了句，想说似乎又碍于什么原因不能说，拿起筷子咬住牙沉默了几秒，气顺不过来，把筷子搁下，赌气般的又开口了，“那里养不活两个人，我也是没有办法”。

“不是说你们都做到第三了吗？”李为诧异的问到，跟住意识到王文辉的吹牛被证实了，心里有些自得和自我感觉良好，只是仍佯装出副不解神情看着王三嫂，内心里有些幸灾乐祸，想看笑话。

“第三是第三，”王三嫂瞟了一眼文辉，又有些吞吐迟疑，但当李小姑一家四口也狐疑的看过来时，彻底把头扭向另一边，往下说到，“那只是个别自费项目，又不是全第三。再说了，那地方

市场还没打开，季节性又强，拢共就没有太多客流，”急匆匆说上几句后，还是有点慌，赶紧又绕回去，“不过，这算很不错了，主要是哥哥开的线路蛮好，好多人都抄我们。”

王文辉敏锐察觉到她话语中的情绪变化，眼珠一瞪，半真半假副受气不爽的样子，对王文华说到：“算了，年后你别和我上青藏了，留在海南好好做，也是一样的，省得在外面学坏了”。

两夫妻一听有些慌了，王文华睁大眼睛诶了半天，摇头晃脑陪笑，挤出第二句话：“你这是做啥，她这是在说我，又没有说你坏话，你着什么气话哟”。边说边狠狠瞪了他老婆一眼，王三嫂终于闭上嘴巴，犟着脖子坐在位置上。

李小姑赶紧又来和稀泥了：“好了，好了，你们三个人也真是的，说一说怎么搞得三个人都生气了，还是亲兄弟呢，”她挨个训了一遍后，换上个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好了，好了，都别生气了，马上就过年了，大家都应该开开心心。听我说几句，年轻人在外面打拼很累，压力都很大，互相之间要多体谅、多包容，但更要洁身自好，”话音一转，来了个重音，脸看向王文华，“一定不要走邪的，你娘就最为你操碎了心。跟住文辉就要好好做，多赚点钱比什么都强，家庭和睦比什么都好，你说是不是，”文华被点到名了，本还想顶嘴犟一下，想了想，点点头收回了嘴巴。李小姑有些高兴，指向了王文辉，“最后我要说你一句，当真要做好榜样，莫带坏了这些小的”。

王三嫂在面子得了好，不好再拿住不放，否则就有点不懂事了，于是端起酒杯向李小姑敬酒：“以后要多麻烦阿姨说说他，给他多提点醒。”然后又向王文辉敬酒，“哥哥，我没有说你，你千万别往心里去，以后还要麻烦哥哥多带下他”。

“好说，好说，我会看住他，莫太担心。”王文辉嘻嘻笑笑回到。

李小姑站起身，拍胸脯大声说到：“这点你放心，只要他一到我这，我就会不停跟他说，这点还是绝对会做到，你放心。”

两厢一对比，就看出差距来，前者大包大揽态度敷衍，后者表态真诚到让人感动，只是细一想，不仅不解决问题，而且还不承担任何的责任。这让李为由衷赞叹，小姑才真是和稀泥的高手。

至此，饭桌上恢复了一团和气，其乐融融。王文辉舒了一口气，向李小姑频频举杯，有种遇见知己同志的感慨；李小姑则觉得办成件大事，红光满面、高语不停；王文华陪笑开些不咸不淡的小玩笑，王三嫂板着脸，偶尔又扭捏一下，表示听到了说话的回应；小姑父很高兴，举起酒杯向他女婿和李为示意，眼睛戏谑眨巴个不停。

然后，就差不多该结束了。李小姑最后一次举杯，祝王文华两口子明天回海南一路顺风，笑问文辉和李为过年来不来吃饭，反正也没那去，正好可以一起打麻将。

文辉低头一边用筷子拢桌上的残骨收拾，一边笑笑的说话：“看一下这几天的情况，我还是想回去一趟，看一下老娘，毕竟她年纪大了，看一年是一年”。

“文辉这方面做的好，的确是个孝子，值得表扬，”李小姑朝他竖了个大拇指，只是说话间脸上表情却有些不自然，“你阿婆是~，又上庙里去了，我本来还想啥时候接她过来住两天，老人家不会享福，这么大年纪硬要吃全斋，睡木板床，没办法，诶~，没办法。”边说边摇头，目光闪烁，或许这是特意解释给她自己听的。

“这有啥表扬的哟，应该做的，做人不就是这样，那有啥，不都是应该的嘛。”文辉甚是开心的回话，脸上表情洋洋自得，自觉是戴红花的楷模。

“你现在个人问题怎样了，有没有可能找回她复婚？”李小姑顺手接过骨头碗，倒到身后的垃圾桶里，顺口又关心的问到。

文辉的脸上一下子黯淡下来，努力装出云淡风轻的声音：“不急，再说，复婚是不可能了，她已经重新找了”。

李小姑哦了一声，没再说话。李为站在桌边发愣，突然看到身旁王三嫂低头不屑的扁扁嘴，然后隐约听到她一句嘟囔，仔细分辨，说的是“都分了四五年，还等你，那要等病了人哦，真当你是宝呀。”

李为禁不住偷笑起来，怕被发现引起尴尬，赶紧低头假装忙东忙西，脑海里却没来由浮现一句话，偶像的黄昏。

午后的太阳从阳台伸进一片浮光，暖洋洋很舒服，一些清风缠绕追逐过去，留下盈盈沙沙的笑声。饭后，李家人招呼要打麻将，这是无何人骨子里的嗜好，特别身处异地他乡，一年到头都没摸过牌的手，痒得都想找磨刀石。李为也觉得有些痒，只是打过两个小时后，痒劲过去后，就无聊得发困，找了个借口要回去。

刚一下楼，看见三嫂带着女儿，站在通风凉爽的架空层里，笑盈盈伸手去接明媚的阳光；前方，几个开裆裤的小孩踩住单板车，使劲往前蹬，一边笑嘻嘻回头看，老人们在后面蹒跚追赶，关心生气的叫喊，银铃般笑声层层叠叠回荡；高大的灌木群中盛开许多花朵，几只蝴蝶在轻盈飞舞；李为心中一动，觉得一切都很美好，跟住有些奇怪，自己无缘无故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