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大时代 第二百二十二章 假机灵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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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玩到十点的时候,除了徐炜外其他人的电话就频繁响起,清一色都是夫人们催促回家的,然后一个个睁着眼睛说瞎话、面不改色心不跳,有说在打完这一局就散伙;有说已经在路上;竟还有说摩托车钥匙掉水沟里,正在找铁丝勾的。周东华也来电话了,李为义正言辞的嗯嗯啊啊半天,多是些单音节的‘啊、哦、呃’之类。

又过了一个来小时,终于坚持不住夫人们的连环追命叩,怏怏散了伙。只是临了临了却又耽搁了十来分钟,原因是打夹账的人太多了,谁输谁赢永远对不清楚,于是指天骂地的痛骂上一阵,当然差的账目不会很多,大多时在两三百之间,毕竟基数就没有多大。

跳脚骂完后其他人匆匆离去,剩下徐炜又拉起李为去吃宵夜,因为他的家从某种意义上来讲只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睡觉的地方而已,所以要玩到困才会想着回去。

关于囡囡学籍的事,徐炜一会说帮问一下,一会又说可能没太大问题,但始终含含糊糊让人烦躁。看到李为很不快的追问时,顿时意识到关键点,不好意思笑到,没问题,等学籍系统开了后就改过来。然后又开始指责起县城各个单位风气就是这样,本来自己挺直爽的一个人,都变成了这个样子。得到确定回答的李为满意点头附和他的说法,心中却是另外的想法:其实这是徐炜的错觉,一个永远都在看不惯一切和抱怨一切的人,因为愈来愈多的失望和失落,心里落下的病而已。

只是河岸边实在太臭,再如何美味也只能衬托出更加的反胃,不到十分钟,两人怏怏的分了手,徐炜慢慢腾腾很久后,消失在夜色中,脚步犹豫踌躇,或许正在盘算是回家呢,还是再去其他的地方溜达一阵子。

两侧长长的、长长的路灯明亮而耀目,仿佛孤高的昂起下巴的有钱人。路灯下长长、长长的夜宵摊上,还有许多人在喧嚣,打个赤膊、尖起嗓门来说话。在本地特色骂娘声中,又夹杂许多口音普通话的笑骂,那是随卓有成效招商引资建厂过来的外地人,异乡讨生活的日子里,总有许多孤独、心慌、无助和迷茫,正好和本地无所事事的打流人苟且到一起,对住黑臭的河水叫骂,我们终于杀死了它,再也没有人下河,也不再有人被河水淹死,人们欢欣鼓舞,雀跃不已。

人心总是这样,一旦有得玩闹,情绪就会越来越OPEN。玩到了第三天,李为主动打电话到处张罗去玩,从城里已邀到乡镇上,而乡镇上那群后生仔们早已散了伙,其中一两个极其幸运的进了城,大部分则分散到其他乡镇充实基层领导班子去了,唯一就剩下爱玩的坳人王还在,但他的情绪却似乎不高:“你回来了,当真好久没看到你,打算玩多少天回先锋啊?”

“昨天来的,过个把礼拜回吧,你在哪?出来玩哟,我们钓鱼去。”李为笑嘻嘻的说到。

“这河港里污糟得没眼看,还钓鱼,鱼屁都钓不到哟,”坳人王噗嗤笑了下,变得有些高兴,“我不还在乡镇上,到周五才回去。”

“还等啥周五,反正你也没啥鸟事,早点回来哦,我们去陂上玩,看有没有桃子,弄一点回来。”李为哈哈调侃。

“戳!那陂上的桃树早就荒了,不结果子啦,”坳人王笑笑的说到,“这手边还有点事回不来,回来后我再找你呗”。

“你有啥事哟,这会都开完了,又没包村的。”李为一听,忍不住调侃起来。

“戳,就不兴我还有点事啊,”坳人王笑骂一声,跟住飞快带过一句,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我在帮办公室额外做点东西”。

“哦~~”李为戏谑的拉个长长尾音,“这哪里是你坳人的风格哟,你不是最喜欢拧着来嘛,现在都学会妥协和拍马屁拉”。

“哎呀,人这不是总会变哦,我们那时的后生仔都散了,”电话那头传来坳人王嘿嘿的干笑声,含含糊糊跳跃说话,“乡镇上都是二十出头的毛仔子,我现在算老人了,总不能,总不能…你说是么?”

李为明白他‘总不能…’后面没有说出口的那些话:原来后生仔那会,副职干部都比自己年龄大,犯点混、发点拧同龄人之间也不在乎;现在其他伙伴们都当了副职,就剩自己一个,本来心里就很是失落,再加上新的后生仔进来,于是越来越产生个巨大的问题,小屁孩指挥你,你到底是做还是不做?你这一老人在小屁孩面前犯浑,这…这也太跌份了,坳人指的是对看不顺的事情犯拧,而不是活得没脸没皮。

所以,坳人王在骑马、骑驴与担柴的世界里,还是选择了妥协。李为不自觉点点头,压低声音问到:“这次调整有希望没?”

“差不多,班子上已经答应了,要不我怎么这么做。”坳人王言语中透露出许多的开心和隐约的松了口气,那是心头某种包袱得以放下的轻松。

“那就好,那就好,那等你回来再说吧。”李为挂了电话,有些替他高兴,又有些感概,这世界千姿百态,不要都弄成一个字样,那样就不美了。只是转念一想,哑然失笑,自己还不是那个削尖了脑袋的样子,凭什么对人家的想法说三道四。

这边手机都还没来得及放口袋里,那边陈总就打来电话,半开玩笑说到:“你这回去就爽喽,你看我们在这苦得,诶~~,人都会被激死…”。李为不自觉的清了清耳朵,总以为自己听错了,陈总这是卖得什么药,平易近人得让人毛骨悚然,李为也不敢乱问,小心翼翼陪住嗯嗯呃呃点头称是。

大概寒暄五分钟后,陈总突然话锋一转,声音也从玩笑变成正经:“叶世容那个二混子果然不行,昨天让他找个资料,找到现在都找不到,皮又有城墙厚,说他没用,骂他不醒,真是快被他激死,你等会指导一下他…”,听到这,李为先是放下心来,转而变得有些隐约鄙视,不是平常总埋怨我这不对

,那不对吗,我一走就玩不转了吧,该!!

电话那头陈总说完正事,接着继续埋怨,“你是不知道这几天哟,老叶跟疯了一样,见人就训,逢人就屌,前天开会开到晚上两点多…呼哧哧…昨天更搞笑,因为前台开门慢了,一脚把门给踹了,然后叫物业过来训了一顿….呼哧哧….反正物业都是他叶家人,大不了我们绕弯走就是…”李为一边干陪笑,一边纠结于那个呼哧哧的声音,干嘛呢他这,莫不是在办公室里做些不可描述的事情?想到这使劲憋住笑,然后电话里传来一声满意的叹息,李为突然反应过来,陈总这是又和皮鞋干上了,于是忍不住噗嗤一笑。

这一笑把陈总给听愣了,还以为在取笑他的某些话语,于是声音变得阴沉:“笑啥呢,你这是?”

吓得李为脑中一激,滴溜溜直转,这如果没回答好,以他的心思还不知会有什么后果。幸好几年的锻炼下来,李为也算是出了半个道,灵光一闪,计上唇来:“没有,那不是听到您说,老叶吼他们叶家人嘛,想到那个画面忍不住就想笑”。

这个投其所好的回答极为符合陈总心意,电话里全是他嗡嗡的大笑:“你小子,嘿嘿,不过那天真把我们几个看爽了,那些混子们哪懂啊,只有一个个擦汗的份,哈哈…”

又是五分钟的嘻嘻哈哈,李为终于得以挂了电话,摸着发麻耳朵边的潮热,心中飞起许多的得意来。

李母抱着堆衣服推门进来了,表情中似乎有很多欣喜和隐约的骄傲:“我儿子很不错啊,一天到晚这么多电话找你,还挺忙呀”。在她心中,忙代表受重视,受重视代表上进,而上进是人类奔向美好未来的唯一钥匙。

“你这些衣服是不是很贵哟,我都不敢拿洗衣机洗,用手帮你搓的,”她边说边把李为的衣服放下,再用手掸了掸,抚平皱起的地方,带些玩笑的劝慰口气:“这料子摸到手上就不一样,我儿子就是会大手大脚,还是要学会省点过日子,等你结婚有了小鬼就晓得了,”说到这,低下头眼珠子滴溜溜乱转,假装随口问到,“你现在有女朋友么?”

李为一愣,心中浮现出一个影子,接着是曾经发生的磕磕碰碰,没有作声。李母也没有出声,只是假装东摸摸西摸摸等着。眼见实在躲不过去,只得假装才听到,错愕的一抬头,带些疑问的口气:“哈?你说啥?女朋友?还没找哦,没有时间”。

李母从他闪烁的表达中似乎觉察到些什么,没有继续追问下去,而是笑嘻嘻的慌忙转开话题:“好好,工作重要,不要紧,男人晚点结婚也没关系。再说了,这种事也莫急,找到个好的更重要,”说到这,脸上没来由露出许多笑意,仿佛个看笑话、看热闹般的妇人般:“你晓得那谁谁谁吗?就是县委里那谁谁谁的女儿,跟李芳也是一样,”这是,李母双手一拍,脸上冒出很多光辉,高兴的笑出声来,“前段时间也离了婚,也天天坐在家里养起。”李为淡淡的笑了笑,不知该说什么好。

“其实县里有好多人都是她这个病,还有那教委谁谁谁的女儿、包括省里大学里的老师,我听路上一起行路的熟人说的,”李母的心情越来越好,情绪越来越激动,“所以说,你姐姐这病其实不可怕,只是她实在太无能了,完全没有生活自理的能力。这也怪我,早先没让她多锻炼,不过我想,她会这样主要跟她小时候有关,我总怀疑是她出生没多久,你姑姑没抱住她,把她摔出暗伤,长大后就发作了…”

李为听得目瞪口呆,觉得这种猜测着实毫无道理,忍不住开玩笑的说起:“可能怕不是这样吧,我小时候摔得那一下更是厉害,也没见有什么事,李芳那纯属是…”李为停顿一下没有说下去,其实他本想说的是,纯属是你们的教育方式造成的。

李母尴尬的笑了笑,没有听清后面的话,叹了口气,回想起之前的事:“是哦,那时候你多淘,从二楼坐滑杠下来,结果翻过去,脑袋朝地掉下去,” 声音里有些哽咽,边说边用手擦了擦眼睛,“血从额头上喷出来,拿手怎么都按不住,我吓得魂都掉了,抱起你就往医院跑,”听到这,李为脑海里也浮现出那时的场景,昏迷中的自己突然醒了一下,然后看到母亲苍白毫无血色的脸庞、涣散的眼神,抱起自己焦急的往医院冲去,这是自己对那场事故唯一的记忆,再之前的很多事情已完全记不得了。

李母隐约抽泣了一声,摇摇头又气又笑:“一到医院,你的血止住了,医生也是不负责,拿纱布一贴就说好了,让回家休息,连个药丸都没开。诶!你也算命大,小时候摔过两次,还有一次是更之前。那次是在乡下,你也是顽皮掉下来,头顶摔个大口子,结果就给贴个狗皮膏药,我们当时都不知道,还是几个月后去接你时才知道,现在想想都觉得后怕。”

李为附和的轻轻笑了笑,对于这段事故,已经一点都不记得,只是在很多亲戚口中流传下来。两次事故的后遗症倒也明显,就是会不自觉的轻微恍惚,除此之外倒没有其他什么影响,比如一直不好的学习其实与智力无关,身高属于家族遗传等等。只不过这种大的事故,正好可以拿来当一切不如意的借口罢了。

“现在看到你都长这么大了,很多事情回想起来唏嘘得很,总算还好,” 李母开心的笑了,眼中满是爱意,转换成标准的教书腔,“一转眼也这么大了,工作各方面都还好,只要再努力一点,创造自己的一番事业,有一个美好的家庭,那就更加完美了,我始终相信我儿子会有那么一天的,这也是父母对你最大的期望。”

这还真是够上进的,李为听得心头一惊,跟住又放松下来,想起自己已在遥远的先锋市,此次只是回家来做客的,这些上进的说话只是过耳云烟,听听就算。于是也不点头,也不摇头,眼睛看向窗外,嘴角露出一些轻轻的笑容,好像赞同,又好像没听到,

怎么理解都可以,总之让你挑不出理来。

“我儿子就是这样,不爱说话,总在心里默默的想,默默的划算,也好也不好,虽然说比那些没做先唱的好,但是,”李母果然以为儿子也和她一样想的,很有些满意,只是说着说着又有些埋怨,“有些事情还是应该和家里说,你看你姐这点比你好,啥都和我们说,就像昨日子,她说在路上看到徐炜和一个女人吵架,应该是他老婆。诶,对了,好像他们两夫妻关系不好,你说是不是啊?”说到最后,又打探起八卦来。

“我不晓得哟,人家的事老打探什么。”李为赶紧制止李母的说话。

男人天生喜欢事业上的八卦,女人则天生喜欢情感上的八卦,两者的共通点是一旦说起,心中就会像潮水泛滥开,不是想退就能退下去的。所以,李母完全没有听到李为的话,自顾自的往下说去:“他老婆我认识,小学时候在我班上,长是长得漂亮,但读书一塌糊涂,这样的女人怎么过得好生活哟,我猜想他们过得肯定节节赖赖,打小我就看出来了。”

一切都已学习有关,这是个奇怪的逻辑,大多数人虽然口中不承认,但却是心中下意识的认为,比如‘草,他居然还能进政府单位,打小读书就毛得很’、‘这样的人会做好事呀?三加五都会算成七的人’、‘他还能发到财,天没眼哦,小学和我同桌,他语文和数学加起来永远不会超过五十分的人’…

李为张了张嘴,想要反驳这个观点,毕竟自己也属于读书毛得很的那批,只是环顾下自己目前的人生轨迹,到现在似乎也的确一般。反驳的话容易引火烧身,于是怏怏又闭上嘴,接着听李母唠唠叨叨继续:“还有住我们家斜对面的谁谁谁,小学从来就没及过格,你看他现在过得多糟糕,三十好几的人,连老婆都扯不到。大城市结婚都晚,小地方可是不一样,他这辈子就这样了,所以说,一个人好不好,打小就知道了…”

哐,房门被用力推开了,李芳大步走了进来,一副很不高兴地表情:“好哇,这两娘仔关起门来说话,还故意避开我,当真是重男轻女,我平常和你们说话,说不得两句你们就要我闭嘴,这儿子回来了,就关起门来紧说,天呐个天,看你们做的缺德事哟”。

“你进来干什么,我和我儿子说话关你什么事!不会说话就不要说,惹人嫌。”李母气得唰一下板起脸来,张口训斥。

“凭什么我就不可以在这,女儿就不是人呐,”李芳两眼一瞪圆,手舞足蹈发起躁来,“每次见到我就赶,见到我就赶,弄得人都要爆发了”。病人其实害怕孤独,只是精神病患者总让人愈加忌讳和远离,因此他们愈加孤独想要参与,所以外在表现出更加情绪激动和不可理喻,产生一个跳不出去的恶性循环。

“不是赶你诶,我们在说几个舅舅阿姨的事,你又不喜欢听,何必在这呢?”李母眼看得女儿情绪开始不受控制,生怕瞬间犯了病,只得软下来,唉声叹气的撒谎解释。

“你那几个兄弟姐妹没有一个好的,”李芳一听,用手一指李母吼道,言语中充满了参与话题的兴奋感和失落的气愤感,“以前要我们家帮忙就三天两头来,现在看到我们家不如他们,连走到街上都不和我打招呼,”越说越气愤,转头对李为前仰后合、唾沫横飞:“李为,以后你看到他们也不要理他们,他们有啥事也不要帮,反而要扔多几块石头下去,帮爸爸妈妈报仇”。

李为揉了揉眼睛,不由想起那年还在乡镇的时候,春分时节,院子门口那个一顿一顿仿佛唱切克闹的疯老太婆来。

李芳说的这一切与事实不符,完全是她失落情绪下的幻想,李母生怕儿子因此误会,赶紧背身冲儿子边摇头边挤眼睛说到:“你不是说要出去有事吗,现在赶紧去吧”。

一听这话,李为顿时浑身一松,应答一声,转身往门外走去。李芳终于得以说话和一吐观点,又没有反对意见,心情有些高兴,追在后面大声喊到:“忙完了就早点回家吃饭,爸爸妈妈买了好菜,记得我说的,对那些亲戚不要好,他们就是我们家的仇人。”

冲下楼来,院子一角隐约传来摸洗麻将和李父兴高采烈的叫喊声,李父打牌从来都是输多赢少,原因是总喜欢打肿脸充胖子,当稍微赢点钱时,别人奉承两句,就会主动报手中的牌给别人听,所以对于这种好高人,大家都喜欢和他打。反之,家中是很不喜欢的,李父本就是极为心疼钱之人,打牌输钱好面子只得强忍住,回到家后就怏怏坐住,越想越郁闷,于是就不断迁怒于其他事情,这也是李为印象中小时候家里吵架的主因。

而另一个会引起争吵的事件则是李家父母双方亲戚的关系问题,鉴于婆媳间天然矛盾和那糟糕的家庭环境,李母极不喜欢李父的父母,一双儿女在潜移默化之下也没有多少亲切感。李父虽也不喜欢,却总想做做样子,逢年过节希望能带儿子过去看看,也算是有个礼义廉耻的态度。

只是这一切,随着李芳犯病,也就都退居二线了。昨天晚上,李母竟破天荒问起李父,儿子难得回来一趟,你要不要带他去市里看看他奶奶和其他一些亲戚。李父想了想,摇头表示,还是算了,然后挺了挺沙发上滑下去的身体,叹息一声。李母扫了一眼,强笑对李为说,你回来一趟也不容易,就在家里多休息休息吧。李为当然知道两人言语中无可奈何的意味,甚或于那是某种程度上的自卑,当然李为也基于同样的道理不愿意去亲戚那。

想到这,麻将馆里李父高兴的叫喊竟听起来有些悲凉,李为瘪瘪嘴自嘲的笑笑,低头继续往外走去。下午的阳光炙热到发烫,身上火辣辣的疼,皮肤里却奇怪的冒着寒气,忍不住打个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远处,河水的恶臭已习惯闻不到了,群山依稀还似那副青绿的样子,李为有些恍惚,这里还是我的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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