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老太落寞而空洞的看着那棵老老的树，安静的听她讲完话，也跟着回忆起来：“昨日子下午，我打算过来最后看他一次，本来今天我就要上山吃长斋的，看到他躺在床上的样子可怜的不得了，哎！总说好心替他收拾干净，也算是了了这一世的恩怨，总说只是个好心而已哦~，唉！谁知道，他终究还是死在我手上，”说到这突然哼唧一声，脸上竟闪现一丝奇怪的好笑，仿佛在可笑命运无稽的轮回与落脚，然后忽的出了一滴眼泪，笑纹往下耷拉慢慢变成惨淡的笑，几十年的吵吵闹闹即便再怨恨也是如此的刻骨铭心，再如何不满也是梗在心头的那一根刺，再如何诅咒也是倾尽心血的痛，一朝人死灯灭要擦去这些深深的烙印，总会翻起更多尘封的记忆，李老太就静静的坐在那里，眼神空空洞洞，嘴里叹息不停的重复，“终究还是死在我的手里，终究还是…”。

常家庄的规矩是第一天外人吊唁，第二天入殓和亲戚拜礼，第三天出殡。下午时分陆陆续续来了几个人，都是李小姑和李小叔单位上的，第二天上午来了一伙搞殡葬服务的，大概有七八个人，除了领头的健硕中年农村妇女空手外，其他人背着各式各样的乐器，有举指挥棍的、有敲鼓的、有喇叭唢呐小号的，就像个鼓号队一般。妇女与李小姑谈了半天后终于敲定服务程度与费用，其实核心条款是要不要哭出眼泪，这是完全不同的两个计费标准档次，然后整场表演就开始了。

指挥棍一挥，鼓号队的各种乐器就乱七八糟的响起来，没有

节奏没有曲目，乐器的质量又奇差，到处都是哧裂的闷音，就仿佛在稻田里赶乌鸦一般，黑乎乎、扑啦啦的朝各个方向仓皇而去。响了一会后吹喇叭的就累了停下来，休息了一两分钟后精力充沛，接着拼了命的大声吹，此时就变成喇叭独奏，呜哇呜哇的在人脑壳上盘旋，勾得人心里燥的想打人；后面逐渐就演变成轮换休息轮流独奏，当打咣咣的开始独奏时，围观的人黑脸心里忍不住的骂娘，太他M难听了，这是你家死了人啊！说完跟着又反应过来，诶，别说这还真是死了人，差点都给它咣忘记了。

咣了一分钟后，空手的中年妇女出来了，穿着一身麻孝，一头扑到在棺木前的草杆上，原来这是主唱，她才是整场表演的灵魂所在。只见她双手一拍地啊啊啊的尖锐的哭声就起来了，只是声音太过于干渴，就像晒裂开的池塘地，又或者像外面柳树上的蝉鸣，嗯啊啊的在同一频率上持续个不停，总让人焦心的发狠。接着带哭腔的唱词就开始响起，如同不敬业的妓.女在嫖客身下死鱼般躺着叫唤：‘我的爷老子诶，疼我爱我的爷老子诶，你就这么走了呀…’，毕竟又要唱又要哭又要做动作着还是很累人，再过于健硕的妇女也扛不住几分钟，没过一阵后气息就略显不足，有些呼哧呼哧的喘息，然后她就假装哭到伤情深处侧着一倒，由跪姿变成侧卧，再用手覆住脸变成时有时无的哽咽声，骗嫖客来了感觉一般，嘴里的唱词间歇性的往外冒出一两句，仿佛满足的吟呻，‘还记得你半夜给我盖被窝呀…呜呜呜…还记得你

省吃省穿都要让我吃好穿好呀…呜呜呜…’，几个子女站在旁边听着有些恍惚，这莫非参加错葬礼了，定睛看了看的确是自己的父亲没错，然后就表情严肃的抬头仰望着天空，翻寻肚子找些美好的日子，最后转变成此起彼伏的叹息声。

休息一会后，妇女养足了精神重新跪好，此时整场演出的高潮就出其不意的来临了，仿佛低头走路拐了个弯突然撞到一堵墙般吓了一跳。鼓号队的人看到妇女一点头示意，各种乐器兀的发疯一般响起，一个不服一个，一个压不住一个，如同助兴般打开电视给客人播起欧美动作片的激烈活塞运动，无意义的乱叫作一团，就在这时，妇女的狂嚎声尖锐的突出来，隐隐压过巨大的电视声，好像一只旗子般竖在那里挥动，想带领客人不自觉的走出来，‘啊啊啊…我的爷老子诶，你让我以后怎么过…咳咳咳’用力过猛呛了气咳了半天后接着大嚎‘啊啊啊…我的爷老子诶，疼我爱我的爷老子诶…啊啊啊…我的爷老子诶，’如失重的咏叹调般反反复复上七八遍，随着最后咣咣两声震得人们耳朵发麻，整场表演结束，健硕的妇女站起身来欸哟欸哟的擦了擦满脸的汗，把湿漉漉的头发捋夹到耳根处，陪笑对李小姑说话“你看我们这都弄出了一身汗，可不可以加多个五十块钱呀？”

接下来就是封棺前最后的拜礼，庄户人家都很平实，稍微认识一点的都跑过来恭恭敬敬的磕头，出于他们对死亡天然的恐惧，恐惧从而产生膜拜，膜拜是为了抗拒，这还真是个奇怪的心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