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天色渐灰。

一场大雨，不宣而至。

钱塘江上泛起了点点圈圈的涟漪，随着一阵西风，所有涟漪又都被波浪吞噬。

夏阎蹲坐在江底的一块巨石上，这突然到来水精让他看到了一丝破局的希望。

因此...他生出了些激动之情，所以得沉入江里冷静一下，至少不能上头，否则岂不是成了游戏里那种才有了丁点儿优势，就高喊“推塔”的存在？

如今的他，对“吞噬”天赋有了更深的了解。

表面看起来，“气运”好像只是“吞噬”天赋所附带的作用。

可随着境界的提升，“吞噬”能够发挥的作用正在减弱，相反...气运的作用正在凸显。

也许，“吞噬”只是一个收获“气运”的途径。

重要的，其实是气运。

原本夏阎心中所想的只是“尽快提升境界，想方设法地寻找可吞噬物，若有空余，则尽量提升气运”，而现在...他为自己的修炼计划里稍稍作出了修改：提升境界，也提升气运，两者并重。

【天魔转世II】、【毒物思人II】、【桃花运II】、【饕餮远方血裔I】这些气运的背后必然也隐藏了一些可以上朔至遥远过去的力量。

这些念头一闪而过，便被搁置旁边。

因为若是无法出去，这些都是徒劳。

而现在，他夏阎既是在初次探索逝境，也是在拯救小白。

他要带小白出去。

小白，会成为他最重要的心腹，也是无可取代的心腹。

因为...想要再遇到一个恰好可以让他坦诚秘密的人，实在是太难了。

咕都...

咕都咕都...

他嘴中吐出几个泡泡。

微微闭目，开始快速地消化并分析“黑大王”脑海里的信息。

第一条信息...

这黑大王确实是被从仙境扔下来的。

通俗点说，这叫“仙人宠物被打落凡间”。

虽说“黑大王”不能达到“仙人宠物”的标准，但也勉强沾个边。

对于这一点，夏阎很熟，毕竟...他也是个翻阅过《西游记》的男人嘛，对于“降临凡间的仙人宠物”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么？

一来是仙人放任，让宠物们在名为“人间”的花园里随便玩玩，不过...“黑大王”显然不符合这个标准。

二来是棋子，让宠物们充当棋子，发挥一定作用，不过...“黑大王”自己并不知道，他只是觉得自己惹怒了仙人，所以被丢了下来。

“那么，妖魔横行，其实是仙人默许么？那目的何在？”

第二条信息...

黑大王来了人间后，顿时感觉自己变强了许多。

好像这人间有些古怪，古怪到比灵气充沛的仙境更适合它们妖魔生存。

而没几天，黑大王就得到了一个“召集令”。

这“召集令”在号召附近水域里所有的水妖，要它们齐心协力去救一位大妖，这位大妖被镇压在雷峰塔下的湖底里。

那大妖极强，人间妖魔的整体提升就是它在发挥作用。

而只要那大妖被救出，所有的妖魔都会获得更强的力量，到时候再也无惧仙人。

这一点，黑大王亲眼所见。

临安城中，紫袍道人挥斥符箓，天雷滚滚，挥噼而下，无有误差地击在一条青色巨蟒的身上，可青色巨蟒却只是身上多了几个黑点。

要知道，正常情况下，那青色巨蟒可是会被直接电焦的...

随后，青色巨蟒无视天雷，将紫袍道人当街缠杀，弃尸闹市，一走了之，结果...屁事没有。

目睹一切的黑大王震惊了。

那一刻，他忽然意识到，不仅是妖魔在变强，而且仙人还在变弱。

此消彼长，天地大变在即！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位大妖的缘故。

之后，黑大王的表现越发猖獗，成了威震钱塘江南，及江北部分地区的知名凶妖。

这终于惊动了金山寺的法慈大师出手。

法慈大师身穿斑斓袈裟，手捧紫金钵盂，一路而来...

黑大王开始还怂，可很快...它发现自己似乎并不弱，随后将法慈大师卷入水中，将之杀死。

这一战真正地奠定了“黑大王”的凶名，它开始成为威震钱塘江的大凶妖。

不过，因为法慈大师还没死多久，所以这消息还处于“扩张期”。

可以说，夏阎来的正是时候。

“这又有古怪了...仙人把妖魔当棋子丢下来，下面的人却又降不住，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么？什么原因？”

夏阎觉得逝境里有太多谜团了，有些明显充满矛盾的东西显然不是“历史原本的模样”，而是一种“代入存档后，随着时间推移而发生的可能”。

不过，他思绪飞快。

各种念头，各种信息，如同积木般，组合再分解，分解再提纯，提纯后又一条一条地列了出来，想要拼凑出名为“真相”的东西。

洞悉了真相，才有可能寻到机会，带小白离开。

“首先，只有非常可怕的强者才会有后世。”

“其次，小白失控了，进入逝境寻求一线生机，但她却在和这个世界慢慢融合。”

“再次，妖魔们在变得恐怖，一切都是因为雷峰塔下那位大妖。”

夏阎闭目，思索良久。

他继续开始搜索黑大王脑海里的记忆。

未几，他找到了一个他想要得到的答桉。

“妖魔的变强似乎是有一个开始点的，这个开始点就是去年冬天。”

去年冬天，小白在被褥里，第一次告诉他“妾身想给你生个娃娃”，也是第一次...他在小白身上感到了若有若无的陌生感。

“黑大王也是冬天被丢入湖中的...”

“那么，由此推断，人间妖魔的变强，是和小白前世的复苏存在着联系的。

小白前世复苏程度越大，人间妖魔就越可怕...

而在原本的历史里，黑大王确实被抛到了人间，可那时候并没有‘妖魔增强’的BUFF在，所以...从这个角度看，仙人的逻辑也没有问题。”

“继续推断，那位雷峰塔下的大妖很可能就是小白的前世。

如今出来的，并不是那位大妖，而可能是类似残魂之类的东西...

现在，这残魂正利用融合的加深，来促使人间妖魔复苏，从而带领妖魔去打破枷锁，救出那位大妖。

无论那大妖是不是有着白素贞的名字，对我而言，它已经不是白素贞了，而是一个敌人。

在它被救出的那一刹那，小白...也许就会真正地消失了。”

...

...

“巡江大王！”

“见过巡江大王！”

“蟹将军在巨石沙地等您！

”

夏阎一路走来，在钱塘江里见了不少水妖。

水妖们对他都很尊重，口呼“巡江大王”而不是“黑大王”。

相比起“巡江大王”这种，“黑大王”完全只是个诨名。

想来这是他杀死法慈大师的效应。

夏阎默然不言，有着水精的记忆，他丝毫不虚...

哗~~

哗哗哗~~

水流涌动。

夏阎速度极快，在辨认清方向后，更是直接用起了水遁，刷一下就出现在了目的地。

这是一片湖底的乱石堆，沙粒，水草浮腾的到处都是。

而在这石碓之间，却是漂着一只血红巨蟹，一条巨大花锦鲤，还有数十只宛如伏尸的大虾...

那巨蟹和之前所见的蟹妖并不相同，它那一身厚重的巨壳闪烁着琉璃般的光芒，隐约间可见一些透明，而在蟹身之中，竟是有一个盘膝而坐的僧人，那僧人周身散发着血红的光...

血光由内而外，让巨蟹整个儿呈现出一种凶煞的血色。

见到夏阎到来，那血红巨蟹竟是举起两只大钳子，如人掌合十般道了声：“阿弥陀佛，巡江大王吞杀法慈，也算为我报了一仇，妖海在这里谢过了。”

夏阎：......

旋即，他大笑道：“迟早灭了金山寺，把里面的和尚一个个全部吞掉，哈哈哈！”

“善哉善哉。”自称妖海的蟹妖连连出声，显然对他颇有好感。

夏阎心里有点懵。

这妖海，看起来怎么那么像法海。

可法海怎么又成妖怪了？

而且看起来也要去救那位被镇压在雷峰塔下的大妖。

如果那大妖真的是白素贞，为什么民间没有她的名字和故事？

而且若说为他报仇，那之前在金山寺里被杀的蟹妖难道就是妖海？

那它既然被杀了，为什么还能出现在这里？

“黑哥哥，这一次你杀了法慈，你的名号可是要响遍整个钱塘江啦，嘻嘻嘻嘻呀呀~~”

巨大花锦鲤嘻嘻笑着，发出女人的声音。

一边发声，她还一边游到夏阎身侧，用鱼尾轻轻甩拍了一下夏阎此时的黑鱼尾，嘻嘻笑道，“黑哥哥，你的尾巴好有力气呀...”

夏阎从记忆里得知，这条巨大花锦鲤正是钱塘县百姓们口中那个“披着人皮的妖”。

这条花锦鲤化形后，给自己起名为“花万骨”，意思是要吞噬苍生，让天下白骨皑皑。

而花万骨也是钱塘水妖里比较特殊的一个。

因为，她只要看见，就能变成任何人的模样。

随着“妖魔复苏”，她现在不仅能变成那人的模样，甚至还能拥有一定的记忆...

而这一次巡江大王证明了它是一条强壮的公鱼，所以这条小母鱼就想着来交配一下，故而此时才如此地亲近。

夏阎回忆了一番黑大王的信息，礼尚往来道：“你的尾巴也很滑~~”

“是嘛~”花万骨嘻嘻笑着，绕在他身周，显然决定之后无论有什么行动都和它一起。

妖海是蟹妖，她是鱼妖，鱼妖自然要和鱼妖在一起。

几妖客套之后，妖海道：“那位大人已经在等我们了。”

花万骨道：“真是迫不及待呢，今年中秋满月涨潮，就是我们一举冲破雷峰塔，让世间成为妖国的时候了。”

夏阎继续搜索着信息...

可却没有。

花万骨笑道：“哟，忘了和你说了，黑哥哥，那位大人可是今后妖王的游魂哟......”

“妖王是谁？”夏阎确实不知道这些，故而直接发问。

“当然是能改变一切的那位妖王啦，她就在雷峰塔下，等着我们去救呢。

可是...她的游魂却早就跑出来啦，现在要召集我们见面呢。”

妖海道：“事不宜迟，我们走吧。”

说罢，它身形闪动，消失在原地，巨虾们也“嗖嗖嗖”地似水下导弹飞快射离。

花万骨则是领着夏阎，往远出去了。

...

...

片刻后。

一众妖魔出现在了一处湖滩，然后纷纷登陆。

夏阎观察四周，这才发现刚刚他和妖海，花万骨只是钱塘妖魔里的一批，其余还有不少妖魔是从其他地方赶来的。

湖滩上有个精致的茶阁，四角飞檐正淅沥沥地往下滴着雨，垂成一道道珠帘。

茶阁坐落于荒凉秋雨里，可因其临江而视野开阔，故而便是此时还有人在其中饮茶。

然而，那些茶客就如视听被什么东西遮蔽了一般，对江里上岸的一个个妖魔视而不见，依然在歌舞升平里品茶论事。

妖魔们化出人形，然后在一个青衣少女的带领下往里走去。

这少女将众妖带到茶阁旁的一个花园里，让众妖入座，然后他左右看了看，见到夏阎便走了过来，道了声：“你杀了法慈大师？”

“是。”

“我杀了吉云真人，你杀了法慈大师，等金山寺倒了，我们再来比一比。”青衣少女面带睥睨之色。

夏阎道：“我不和女妖比杀戮。”

青衣少女微微笑了笑，摇身一变，化作一个青衣大汉的模样...

这青衣大汉夏阎居然见过，这正是之前那个被自家娘子喊做“小秦”的御手。

完整了...

一切都完整了。

果然不是小秦而是小青，而那时候自家夫人就已经是“白娘子”了。

真是蓦然回首，那人就在身边。

“现在可以了么？”小青问。

夏阎道：“我会赢。”

小青道：“走着瞧！”

随后，周边安静了下来。

花园里的来客越来越多，这些都是能够化形的妖精，竟足足有上百个。

要知道...这还只是“白素璃的前世稍稍复苏”而带来的景象。

如果“白素璃的前世”彻底复苏，那又会如何呢？

夏阎不敢想象。

到那时候，这封闭的逝境会不会成为一个“终极大妖”的培育地？

可同时，又有一个新的疑问浮上心头：如果这大妖真就是白素贞，她...怎么可能这么强？

他一边想着问题，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着旁边锦鲤精的搭话。

约莫两炷香时间后，所有水妖都到全了。

夏阎也见到了自家娘子。

白素璃一副端庄美妇的模样，站在花园的楼阁里，语不惊人死不休地道：

“你们知道么？

这里...并不是真实的世界。

我们，都存在于过去。

然后无限返回到某个起点，不停地重来。

每一次返回，你们都会忘记所有曾经发生过的事...

每一次死亡，也会在回到起点后再复活，重新来过...包括我。”

众妖全部惊了，一个个呆滞地看着那美妇，听着这惊世骇俗的说辞。

白素璃继续道：“可是这一次，我能带你们离开，带你们去到真正的现在！

三界早已大乱，人间正是末世，诸天无限恐怖，正是我们返回之时...

而第一步，你们必须和我一起，救出被囚于雷峰塔下的我。

此时机会难得，我一旦脱困，就可以掌控所有局势。”

夏阎静静地看着自家娘子。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还有这样许许多多的“前世之人”想着返回现在。

旋即，白素璃开始调兵遣将。

而夏阎作为一个吞杀了法慈大师的大凶妖，自然也受到了重用，他的任务是带领一批水妖在外巡视，以免有外来的道士或是和尚添乱。

......

傍晚，夏阎回到了望雁口，一念和黑鱼精分了开来，随后匆匆返回了客栈。

没一会儿，白素璃也回来了。

夫妻俩吃了晚餐，又沐浴更衣，如往常般躺在床上，你农我农，翻云覆雨后，便依偎着聊起白天发生的事情。

白素璃说着钱塘茶阁的茶有多么好，等离开时要带点回去。

夏阎说着在钱塘街头又听到了不少妖魔的消息，妖魔好可怕...

白素璃劝慰着相公，让他别怕。

在絮絮叨叨的枕头话里，“各怀鬼胎”的夫妻俩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