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名府……

城中已坚守了大半个月，粮草方面还好，由于此前就是北部屏障的战略要地，因此粮草储备一直充足，便是再守个半年也不会缺粮，可由于金军攻势很勐，伤亡问题却是在日积月累之下，将其可怕之处慢慢展现了出来。

原本分配的甲乙丙丁四军，几乎每一军的伤亡率都已经过半，死的有一成，重伤不能动的至少一成，轻伤需要休息的将近三成。

看似完好无损的还有一半，可这一半战士，他们认识的、熟悉的教官、战友等等，总是已经有人倒下躺下，耳闻目睹，加上那些重伤号日日夜夜的惨叫哀嚎，要说不触动军心那是根本就不可能的事。

城中此前已经组织过了三次突围，倒不是大军突围，而是希望能跑出去几个人给朝廷传讯，既是将大名府的情况告知朝廷，也是希望能尽快看到朝廷的援军，若是能尽快里应外合，必可破金人与城下。

可整个大名府四周都已经被金人围了个水泄不通，几次突围都是失败告终，冲出去的战士、将军们，别说冲出包围圈了，甚至都没有一个能活着回来的，将士们原本期盼援军的心，也在这样的一次次失败中不断的遭受打击，直到如今，军中的恐慌和焦虑情绪已经彻底在将士中蔓延开，将士们都在私下谈起对此战的悲观，有的已然是有点破罐子破摔的心态，这显然已不再是韩世忠下几道死命令、砍几个头就能制止的流言了。

能想的法子，军中高层都已经想过了，奖励也好、惩罚也罢，可那些东西治标不治本，政策下来能稍稍缓解半天一天，过后只会变本加厉的恐慌……

此时天色已黑，金人的攻势暂止，诸军收拾疲累，城头上的宋人士兵默默的看着下方金人搬运尸体，并不射箭杀敌。

两边攻防大半个月之久，如今这已形成了默契，每日鸣金收兵之后，金人都会来城头下为同伴收尸，而宋军则是害怕城头下尸体堆积如山的话会引起瘟疫，算是两边形成了默契，你来收尸，我不杀你……

知府衙门……

由于本身就靠近北城边，原本的知府衙门，如今早已改为了军中的指挥所，当然，知府本身的功能也还在，无论张叔夜还是韩世忠，这些天都是在此处理公务。

大厅上，周侗等人刚刚离开，汇报的无外乎都是军中如今的各种消极情绪，照周侗等人的描述来看，怕是不出三天，这城中的悲观情绪恐怕就要转变为直接升起开门投降之念了。

众人汇报完了离开后，韩世忠与张叔夜正在商议对策，讨论的正是士气问题。

张叔夜的意思，是将大名府原封存的官银拿出来赏赐众军、鼓舞士气，有钱能使鬼推磨，这种事儿放在任何时代都是通用的道理，但韩世忠却是极不赞同。

一来官银乃是朝廷所有，而韩世忠在上任的第一天，就曾在太子赵恒面前指天起誓，要立志整顿军中歪风邪气，今生今世也绝不用任何理由贪墨国家和老百姓的一分一毫一厘，否则万剑穿心、不得好死。

二来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军中的士气问题如今已经演变得比较复杂了，它涉及人心，并不是一点金银财宝就可以扭转的，否则纵然一时打鸡血一样撑过了一两天，但接下来则必将是恐惧的反弹期，让你自食恶果。

“此事万万不可！”韩世忠断然拒绝道：“与其如此靡费钱财，不若还是继续重金悬赏，组织高手趁夜突围，只有带回朝廷方面的援军消息，方能真正遏制军中的恐惧之情、一劳永逸！”

张叔夜叹息道：“我又何尝不知呢？可金人围城太紧，接连组织的几次高手突围都被杀了个精光，如今城中的士气已低落到极点，若再不给点勐药，怕是三五日内就会有人私下开门迎敌……算上此前金人围而不攻的时间，大名如今也坚守一个多月了，朝廷方面若是组织了援军，怕差不多也就是这几天时间能到，纵然赏金是杯毒药，喝下去撑过这几天也总比连这几天都不撑的好，说不定真就等来援军了呢？”

这话没毛病，真要能突围冲出去，早就冲出去了，甚至在三天前大名府组织的最后一次突围中，连太尉林冲的师弟岳飞都主动报名参加，城中的高手几乎倾巢而出，可却仍旧是失败，被围杀在城外……现在城中是已经真没几个可以以一挡百的高手可用了。

韩世忠皱眉不语，正沉吟间，突听门外有人疾奔而来，用那种惊喜之极的声音大声喊道：“报！”

听这声音，莫非是有什么好消息？

韩世忠和张叔夜都是不自禁的精神微微一振，这些天就没听到几个好消息，特别是今天，太需要一个好消息来提提神了，哪怕就算只是一点莫名其妙的神鬼预兆呢？

正这么想着时，便见那传令官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一开口，还真就是神鬼一般的东西。

但见他喜上眉梢、眼冒金光，兴奋的喊道：“报指挥使、知府大人！城外突现流星飞射，砸落入金人营中，惹得金营大乱！此乃瑞兆，大瑞之兆啊！老天爷都在帮我们！城头的将士们都高兴坏了，此时正有许多聚在那城头上观看呢！”

天外流星？

坦白说，这样诡异的消息，纵是韩世忠和张叔夜这样思维敏捷的，一时间也有些回不过神来。

这……

从古自今，流星、陨石这些东西，对华夏人民来说历来就不算是什么陌生的东西，更有古籍所载汉时的昆阳之战，刘秀就曾遇到过天外流星相助，帮他击溃了新朝四十万大军……

可坦白说，在如韩世忠这等熟悉兵法、又或如张叔夜这等甚至通晓天文地理的人眼中，只一眼便看得出汉光武帝所谓的流星天降相助，不过只是史官的夸大之词罢了。

那可是四十万大军，烽火联营，整个营地怕是要延绵数十里，什么流星陨石能给他砸数十里的坑出来？就算真有这样恐怖的流星陨石，那光是落地时激起的地震，整个昆阳城怕都瞬间就随之不复存在了，还能轮得到你汉光武帝去摘桃子？

所以，这种事肯定是不存在的……

可此时此刻，这种好事居然还让自己摊上了？

两人均是不信，可还正待要问时，那传令官已然忍不住上前来拽韩世忠的手。

这传令官正是武松，有林冲的介绍信，让他如今在军中混得也是不错，且天生性格大咧咧的，哪怕是对韩世忠这统领，尊敬之余，却也并不畏惧，只兴冲冲的喊道：“再迟怕就看不到了，指挥使出来一看便知！”

武松神力，韩世忠还真挣扎不开，何况此时也已被他说得心动，身后跟着个张叔夜，三人一路小跑出来，才刚到院子里，果然远远便已看到原本漆黑的天空中，远远的竟有阵阵亮光闪耀，像极了流星划破长空时激起的光亮。

韩世忠与张叔夜都是看得目瞪口呆，这下不用武松拉了：“城头！上城头！”

好在距离城边本就近，一路疾奔，虽是到处都是挤着看热闹的将士们，但随着武松一路高喊‘元帅驾到，速速退让’，倒是并未被耽误，堪堪抢在那‘流星雨下完’之前冲上了城头，看到了那不可思议的一幕。

只见半空中果然是成片的流星朝金人大营里砸过去，原本漆黑的夜空，在这一刻被点得通亮，特别是金人营地那边的天空，已然是宛若白昼一般，其波及之处足足延绵了七八里宽，几乎覆盖了整片金人营地！

哭喊声、嚷嚷声、叫骂声、慌乱声，金人的营地里吵嚷成一团、也乱成了一团，到处都是火把簇动，配合着那落地的流星弹幕，就像整个营地所有帐篷烧了起来一样。

韩世忠和张叔夜简直是惊呆了，这、这算是老天爷白送的胜利吗？

城头上的将士们此时则已是欢呼声震天，今日白天时大家就都在想着必会死在此处了，可没想到半夜里却是峰回路转，就这流星雨，金人不得死伤过半？

“指挥使！我们趁乱袭营吧！”

“不错！如今金人大乱，若是趁乱袭之，必可功成！大破金军，建此不世之功的大好时机啊指挥使，下令出击吧！”

周围的几个将领都是忍不住兴奋的纷纷请命，甚至连张叔夜都有些心动了，可韩世忠却是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前方金营火海，许久才说道：“不可！继续坚守！”

韩世忠自幼视力过人，看得出前方的金人营地虽乱，但火光其实并未如想象中那么大。

除了空中的流星光影混淆视线外，更兼有金人营地中的大量火把，真正燃起来的帐篷大火其实并不多。

这莫非是敌人诱我而出之计？可是……这流星雨又是如何做到的呢？这世上当真有神仙不成……

正这么想着时，却见金营那边又出一阵骚乱，随后却见一人骑着黑马，突然自远处的金人营地中冲了出来。

那是？

那人冲出的金营之处，正是火光最为旺盛的地方，由于背景明亮，加上距离城墙不过两三里之地，因此他冲出来时城头上所有将士都看到了，却见其才刚冲出金营，立刻便有七八个金人骑兵追赶了出来，朝他后背射箭。

金人的骑射之厉害，这些边境守军再清楚不过了，此时不由自主的为那人担心，有不少人都高喊起来：“小心背后！”

但见利箭飞射，可没想到那人看起来有些瘦弱，身手却是极其敏捷，背后更就像是长了眼睛一样，只是在马背上腾转了几下，轻易便已躲过，且伸手一抓，轻易便抓住了射向他马屁股的一根利箭，潇洒的转身投掷。

这用手扔出去的箭，竟是比那用弓射出来的还要更准更急，居然瞬间命中一个追兵的脖子，将其射于马下。

几个金人追兵都是一愣，却见前方那瘦小身影又在马背上朝他们做出投掷的动作，吓得几个追兵赶紧弯腰勒马闪避，而等他们意识到对方只是空掷戏弄时，那人却已是跑得远了，说起来，他那匹马也是够神骏的，速度竟远胜于金人以速度见长的拐子马，将追兵远远甩在身后，然后用手拉起一面大宋的旗帜，直冲城门方向而来。

“是自己人？”

“不会是什么骗赚城门的奸细吧？”

“卧槽，这都怕？不就是一个人吗！还怕他有什么歹心思？”

“没听指挥使刚才说小心有诈吗？”

“那是说不能去偷营，可没说就怕了一个人的。”

城头上的人议论纷纷。

金人营地中火光冲天，四周又足够空旷，有没有埋伏、是不是骗取城门，那都是一眼就能看到的事，倒是用不着多疑，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可众人正在争辩间，却见那人已冲到了城门下，远远便大声喊道：“我是岳飞！有朝廷消息带回，速开城门，急报指挥使！”

岳、岳飞？！

众人都是一怔。

在大名府这一个多月，岳飞这个名字在军中还是相当响亮的，一开始是因为其周侗徒弟、林冲师弟的身份，然后是来自韩世忠等将帅的特殊关照，那时候大多数当兵的都把这岳飞当成是个朝廷里达官显贵之后，是个来镀金的公子哥，可没想到此后他接连解决了的金人挖地道和投毒的事，保了大名守军太平，名声自此打响。

此后大约是三天前，大名府组织了最后一次突围，岳飞便在其中，而当时的那支五十人小队在夜间出城，城头上明明是看到其被金人发现，派出大军围剿，最后杀到一个不剩了的，可这岳飞居然？

认识岳飞的不少，当然也包括正在城头上的韩世忠，此时赶紧探头向下看去，却见火光映照之下，下方那个骑在马背上的豁然便正是岳飞！

虽是满脸的疲惫，但也带着满脸的喜色。

莫非他那天还真是悄悄突出重围去了？

韩世忠又惊又喜，赶紧下令大开城门，却见岳飞冲进城的第一时间便已大声喊道：“左路战线太原府大捷！金人二太子完颜宗望被擒，太原应天军守军大破金人二十万，斩敌十万首！同时挥师北上，进取大同！同时已命汴京马步军司五万北上，驰援大名！兄弟们，咱们的好日子终于盼来了！”

满城的人都是听得一呆，随即所有的将士都兴奋坏了。

太原大捷、挥师北上进取大同？！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金人败了啊，内部不稳了啊！三岁小孩都明白的围魏救赵的道理，那证明这城外的金人大军怕是马上也就要撤了啊！

同时，汴京还已派了马步军司五万来援，再加上刚才看到的流星坠地，夜袭金营……

这、这是老天突然开眼了吗？！我的天呐，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是盼到这天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