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杰开始阐述的时候，林雪痕没有安静地去倾听，而是开始拼装工作。

他身上战甲中几个压缩金属球体从腹部隐藏的战械槽里弹射出来，飞到了他手里，在他指尖轻微的力量下复原变成了一地的零件。

在他状态正常的时候，这些零件甚至都没有落到地上就能完成拼装，然而现在，却只能这么混乱地散落一地。

他强忍着身体的伤势，运作着自己在逐渐失去力量的双手，捡起一个个零件，以尽可能快的速度拼装，这一次拼装在他的全力以赴之下依然展现出了眼花缭乱的手部动作和器械线条飞舞，然而那份日薄西山之感，却还是从他的神情中流露而出。

其余人则在思考着何杰的话。

他们在这孤岛，并不知道人类世界已经沦为了什么局面，但是无论现在是和平还是危机，他们都迫切地需要力量来面对今朝再度爆发的末日危机，而力量和希望，就是他们现在最迫切的东西。黄旗军的力量，在其中无疑能占据极大比重。

放弃自己逃生的机会，让给自己的女儿，把黄旗军的效命作为筹码，如此义正言辞让人无法反驳的理由之后，还亲自跪地，以这等恳求的姿态……寒续对何杰的态度也有所改观，无论如何，无论他是不是贪生怕死，无论他是不是得过且过，无论他是不是伪君子，他都确实是一位称职的父亲。

南宫蝠无力逃生的情况下，唐欢成为了当之无愧的第一选择，然而第二选择却显得没那么简单，即便何杰这样地恳求和放出理由，但当他的话音落下，场间人还是再度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沉默代表这个选择并非大家都能轻易接受。

沉默也只有两三秒的时间，南宫蝠的便缓声道：“我们没时间讨论太久，也没时间互相争执。我也提出我的选择，我推荐的人选是他。”

南宫蝠微微抬头，笔直的目光所落之地，便是他的最终选择。

南宫蝠是这个世界上最巅峰的人，是人类历史上武科里站得最高并且没人知道他到底还能往上走多高的人，在这等时刻，这等命题之下，他的选择，自然代表了最巅峰的厚望于赞赏。

然而他的目光所落的方向却让人感到好奇，因为这道目光并未落在他自己身侧距离他最近的兄弟李烯涯身上。

所有人都好奇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寒续的脸色渐渐变得极为惊愕，因为所有人，此刻都在凝望着他。

寒续慌张且讶异，身形都僵硬地轻颤了一下。

他的确是天才，是世人眼中了不起的存在，但是这个了不起是有上限的，在这群巅峰人物面前，他始终只是个出彩的后辈，仅此而已。这里明明有黄旗军统帅，有黄旗军统帅的继承人，有泰斗境玄卡师也是南宫蝠患难与共的生死弟兄火天狼李烯涯，有泰斗境神医也是圣土联盟扛大旗帜的人物扁单……然而，他却选择自己？

李烯涯脸上有一分失落和神伤。林雪痕无法成为被选人，包括他在内的所有人在南宫蝠提出自己要做出推荐的时候，都认为他会是哪个选择。

选择情同手足的兄弟，满足私情，泰斗境玄卡师前皇家玄卡组首领的身份，也满足“人类需要”这个宏大的命题，然而，南宫蝠的目光却没有任何停留在自己身上，而是近乎以大公无私到冷酷的方式，选择了一个谁都没想到的年轻人？

听到这个答案，只有唐欢的眼睛里亮起了惊喜的光芒。她也想推荐寒续，但是现在的局面下，她单方面的决定没有任何意义，可是南宫蝠率先提出，那么结果就完全不一样。

“我的原因很简单，跟他救了我没关系。”南宫蝠力排还没有响起来但是必然已在诸位心中出现的众异，“现在的人类需要希望，他就是希望。”

寒续的双瞳微缩。

“一个人的力量面对全联邦，这对我来说都不是简单的事情，尤其是在我羽翼没有丰满的时候，但他能够做到。他能完成很多泰斗境的强者都无法完成的事情，我相信，他能做到更多别人做不到的。”

“他是超级天才，或许单纯的修行天赋他不如我，但是，他是下一个我。”

南宫蝠身上强大的个人魅力随着他的身上那些光环，还有他此刻平静但充满了说服力的话音扩散，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站得最高，所看所想也远非所有人能理解的巅峰人物，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却似乎真的直接指到了人类的未来。

“他没有黄旗军，现在也没有泰斗境，但是事实上只是黄旗军和泰斗境还不够，我可以确定，他能创造出远比这些更大的价值，那才是人类需要的。”

“现在的人类斗不过兽皇，所以，我们需要赌，赌未来。”

“我觉得，他就是未来。”

南宫蝠环顾着雅趣无声的场间，包括刚刚还有几分疯狂的何杰，缓声道：“你们有没有意见。”

……

……

伏魔尊兽迈出了最后一步，站到了唐欢的巫力防护罩的旁边，身上挂着的海水哗啦啦地倒流，白色重气从深渊一样的鼻腔中喷薄而出，冲击在了护罩之上，白气在表面扩散开来，散发出迷幻的白色光晕，好像是刚刚煮熟出炉的鸡蛋蛋清。

无论飞禽还是走兽，所有的怪兽都随着它的到来而连忙散开，将整个防护罩都变成它的专属品。

伏魔尊兽面色冷厉地看着岛屿的中央，视线没有任何阻碍地跃过树林，看向那岛屿内陆黑黢黢的山洞。

伏魔尊兽抬头畅快地咆哮了长声，足足数秒时间才停歇，而后抬起了他曾踏死了神风联邦冰卡圣的长腿，踹向了面前的护罩！

剧烈的颤动在护罩上扩散开来，这明明看起来很是薄弱的防护罩，仿佛肥皂泡般不断地震荡，发生形变，震荡之间大量的波纹在其表面流转。

产生的强烈反应还没有停下来，长若擎天的巨腿再次抬了起来，这一次伏魔尊兽表面好似万千岩石组合而成的腿之间，股股岩浆般的汁液从内里喷薄而出，在这暗夜里呈现出娇艳的色彩，而他比起上一击更为势大力沉的重足，则在近乎轰鸣的破风声中再度狠狠踏在了护罩上。

这一次，整个护罩的黑灰之色都在扩散开来的一道猛烈波纹中黯淡，而后仅存一丝的光泽，也在随之而来的轻鸣之中，骤然炸裂！

内外气压差产生出了一股风暴，朝着外面的世界汹涌而来，而外面世界比起这风暴要恐怖千万倍的黑压压怪兽军团，发出撕裂天幕的群鸣，飞向那山洞！

乌泱泱的生有双足的蓝色鱼人握着三角叉，抖动着它们的鱼鳍，发出怪异的唳叫，早已经迫不及待的他们沿着陆地也沿着同样的方向杀去。

天空和陆地几乎在一瞬间就被塞得满满当当，就像是将矿泉水瓶拿去接自来水，瓶底几只蚂蚁，已经必死无疑。

……

……

如果还有更多的时间来讨论，这个问题或许讨论好几天还得不出答案，因为这个问题要解决太困难，问题太复杂，太直指人心黑暗和柔软，太让人难以割舍也难以成全。只是围绕这个话题，就可以展开一大段别开生面的人性故事。

但是现在的他们缺少的就是时间。

何杰心中还有很多话音要咆哮，很多人都还有许许多多的话要说，很多人都想再讲讲自己心中的答案，然而，护罩破裂了。

原本的隔音破裂，宁静几乎是在一瞬间就消失，他们齐刷刷地转头，便看到朝着洞口飞来的恐怖兽群，紧接着，他们的耳膜便被代表死亡的轰鸣声以及紧随其后的密集兽吼声所淹没。

“没时间商量了。”南宫蝠抿了抿嘴唇，眼中杀意凌然，而一股悲壮决绝，也从他的话音中奔腾而出，语速变得更快，“三秒钟的时间，各位统一答案。”

“我同意。”第一个说话不是别人，而是正在拼尽全力完成拼装的林雪痕。他没有停下手中的拼装，同时，微笑着看着寒续。

寒续并不知道，还在万渝城的时候他就已经注意到了自己，寒续并不知道，林雪痕在好几年前就认为，寒续有一天必然会让全世界都瞩目。

“我同意。”唐欢背负着双手，也立马掷地有声道。

“我同意。”扁单深吸口气，也随之颔首。

“我同意。”万花红的声音紧随其后。

“我同意。”李烯涯带着微笑看着南宫蝠，眼中没有困惑也没有责怪，唯有平静。南宫蝠对他微微颔首，目光之中没有歉然，也只有平静。

这才是真正了解彼此的朋友。

他刚才已经解释得够多，兄弟之间，也没必要解释这么多。现在他们就是一条船上的蚱蜢，在末日面前，这不是谁生谁死的问题，而是，谁更有机会改变末日的问题。

连续五声同意都话音迅速且干脆，彼此之间也都没有间断，显得像一首紧凑的钢琴曲，酣畅淋漓，拨人神经，刚才何杰的提议就像是一艘风雨中的破船，没有任何悬念地被掀翻、被沉沦、被遗忘。

何杰长大嘴巴一头大汗没有回话，他很愤怒，很想破口大骂，但他身后却响起了一道微微颤抖，在袭击而来的轰鸣中近乎都被淹没的声音：“我也同意。”

脸色苍白如雪的何吟诗举着手，好像课堂上面对提问没有丝毫胆怯的小女孩，虽然虚弱，眼中却是自信。

“我父亲也会同意的。我相信寒续哥哥。”何吟诗笑着对寒续说道，刚才寒续摸着她脑袋那句话，其实，落入了她心底。

她对寒续还有很多话想说，还有份一直没时间和机会去道的歉，她很相对自己父亲在他离开时的所作所为诚恳请求寒续谅解，同时，自己还有份一直没机会解释清楚的喜欢想要诉说。

所有人都还有很多话想说，谁都没想到他们的生命会在这个岛屿上戛然而止，而现在的他们，也只能把所有的不舍眷恋，还有心中的所有没来得及对某些人说的话，想对世界说的话，一起埋入这片汪洋。

寒续咬紧了嘴唇，凝望着这个相识不久，相交也不深的姑娘，心中热血奔腾，眼中也渐渐泛红。

“寒续，你呢？”南宫蝠脸上的神情凝重，这个人类世界的大魔王，现在却是人类希望的承担者，而他神情模样，是在将这个他已经无法再承担的重任，转交给寒续更为稚嫩的肩膀。

眼中是恳求，也是厚望。

寒续长大了嘴巴，眼眶竟然有了些湿润。

现在需要的是干脆，不是婆婆妈妈，他很想谦虚很想说大家需要再商量一下，然而，他们没有时间了。

被信任和被这些巅峰大人物们以生命寄予厚望，这些年他始终扛在肩上梦想和目标仿佛是得到了认可，他最终尽可能控制自己颤抖的声音郑重道：“晚辈，竭尽全力，不负前辈们期望。”

“好。”南宫蝠微笑颔首，“我们，一起做最后一战。”

壮烈，从他的眼眸中燃烧起来，而后一股黑暗将他的双眼完全占据，他现在的状况下每用一次玄卡气息就会加速微弱，然而他使用起玄卡来，却没有半丝的犹豫和别样情绪。

比起这夜色更深的黑暗将他们所有人都包裹，在一头头身形和普通蝙蝠差不多的焚山鸟冲入山洞的同时，他们的身影便从山洞当中消失。

轰轰轰

不要命的怪兽“焚山鸟”前仆后继地撞上洞壁，然后变为一团团炸裂的火焰，密集的玉石俱焚式进攻下，山洞内在密集爆炸中产生出了一条火龙，喷射出了山洞，

黑暗之中这艳丽的火光还有格外刺激神经的爆炸让怪兽们更加疯狂扑压而下！

在他们消失的同时，一面黑洞出现，几人从黑洞之中被抛飞了出来。

李烯涯搀扶着林雪痕，林雪痕的双手，则还在忙碌。

“等林雪痕完成战械拼装。”南宫蝠拄着剑，控制着精神力变化为外力，支撑着自己已经完全废掉的身体保持站立，环顾着铺天盖地而来的怪兽群，怪兽们翅膀扇起来的狂风混合着他们脱落的羽毛以及腥臭味道，还有此间的树叶，在漫天中飞舞。

意识到他们已经转移出了山洞，所有的怪兽，再度朝着他们所在的位置掠来。

李烯涯的双手都燃烧起来的火焰，玄卡光芒明亮起来，手中的两束火焰便汇聚在一起，往外飞出，形成了一条火龙，环绕他们飞舞。一头头境界稍低的怪兽在撞上了火龙之后纷纷化为了青烟。

万花红两臂伸展开，宽大若长裙的袖口中飞出无数花瓣，每一片花瓣都是利器，头头怪兽的血肉纷纷被花瓣洞穿，唳叫着变为尸体砸落在地，而本就是武师的她身影主动迎接向了飞来的兽群，黑暗之中一身的红裙，如同地狱当中盛开的牡丹。

伏魔尊兽的身影，践踏上了岛屿，轰轰轰的脚步声，宣告着他们此刻的顽抗将没有任何意义。

“你没有了战斗力，所以我负责你的离开。我会用余下的力量开启一个虚空隧道，这个隧道只能承载一人，能够在瞬间离开这里，不过在穿越虚空隧道的时候，你会感到身体消失了，甚至会有死亡的错觉，可能还会产生强烈的恐惧感，而到达之后，可能还会觉得头晕目眩，这些都是正常情况。”

南宫蝠虚弱地接着说道：“我之所以要先让大家决定好再启动开隧道，是因为这很消耗精神力，也很消耗体力，我现在的状态，只能维持隧道存在一秒，一秒的时间里你必须进入其中。另外，我最大力量也只能把你送到大陆边上，剩下的路程，需要你自己来完成。”

唐欢感激地颔首，“谢谢，回到人类世界后，您的功德会传颂在人间。”

南宫蝠漫不经心地笑了笑，道：“我从来没有在意过这些事情，凤死了之后，对人间也什么眷念，只是觉得有些事情没做完，现在，觉得没做完的事情更多了。很遗憾，我原本还可以做更多，这个世界，本不该是这个样子……有些事情只能麻烦你来做了。”

他转头看着其余人，道：“我需要一分钟。”

说话的同时他也没有闲着，就已经在启动玄卡完成这个至少十星难度的玄卡操控的预处理阶段，话音落下刚好完成了所有精神力方面的准备，他干净利落地闭上了双目，开始不顾自己的伤势，全力地注入精神力到虚无玄卡之中。

一面微小的黑洞在他面前出现，黑洞内里，深不见底，而他需要开拓出来，一条架构两地，架构人类的现在于未来的虚空通道。

鲜血，从他的七窍当中奔流而出。

南宫蝠的神情，没有丝毫的改变。

寒续心神荡漾，呼吸粗重。这一刻他才深刻明白，什么样的人，才是伟人。

ps：我想起来昨天有个批注忘记了解释，寒续思念白琉衣的时候，关于喜欢的那段描述。原句大概是：喜欢一个人就是当我看到一个奇怪的树，第一反应是拍下来发给你看，那时候我意识到我完了。这句话是我在知乎上看到的，出处忘记了，要是以后找到了，会特意在书里备注一下。

最近状态还行，但是时间不是很多，所以很多细节没有处理得很好，事实上我觉得篇幅还可以拉更长一点，我想把每个人都写得更出彩，但是怕谁又说我水字数，又说我废话多，所以就算了。两位祖帝我觉得我是没写好的，南宫蝠的表现，我也没写好，我觉得他是一个很酷，酷到让我膜拜的人，但是我没能写出他应有的感觉，这是我的失败。主动认罪，挨打，也认。

今天也是两更哈（昨天是），第一更，五千字，请夸奖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