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欢的手掌不禁颤抖着，眼中隐有婆娑。

天空的战局她帮不上忙，海面上的战局，她也回天无力。

“所有人先退回岛屿！”神女对着海面大吼了一声，滚滚黑气带着她的话音，传过飓风和怪兽们的身躯，落向剩下战士们的耳朵。

唐欢两手举向天空，四股巨大的黑气从后背汹涌出来，形成了三只鬼手。

三根手臂飞向海面。

海上的战舰已经只剩下零零散散的十来艘，且这十来艘也都正在沉没或者等待沉没，扁单所处的战舰表面蓬勃着浓绿色的粉末，这些粉末狂风都难以吹散，蕴含着强大的毒力，也正是因为这些粉末，没有怪兽胆敢轻易靠近，扁单所处的这艘战舰才能幸免于难。

伏魔尊兽庞大的身影竖立在海面，没有了对手，扁单的战舰显得尤为突兀，他便挪动着自己顶破苍穹的身躯，朝着变大所在的这艘战舰一步一步走来，每一步落下，带起来的震动和大浪都让这艘孤零零的战舰在海面濒临倾覆地摇晃。

扁单深吸口气，想要下令让驾驶员加速，然而回过头才看到，早在几十分钟前，一根九十六触手的章鱼的舍弃了自己一根触手，极为聪明和狡猾地刺破战舰车窗，杀死了驾驶员。

绝望的感觉爬满身上的每一根骨头，堂堂联盟神医，就要这样葬身大海的时候，唐欢的那只鬼手飞来，将他抓在了手中，然后弹簧那般带着它掠过万兽探头的海面，飞向了岛屿。

路程之中扁单看到了海面的狼藉，也看到了浩浩荡荡的两军舰队，就这样成为了水面上的殷红还有不断沉没的废墟，也看到了无数的深海怪兽奇形怪状的身体在水面翻滚，近乎把浩瀚的海洋填塞成陆地……

大海上的其余士兵们嘶嚎着，凝望着岛屿，凝望着他们的神女，渴望她也能够救下他们，然而，现在这已经是她所能做到的极限。

唐欢的眼中，泪光闪烁。

“神医……”

和扁单一样被巨大鬼手抓着飞往岛屿的，还有万花红，以及她怀中抱着的已经奄奄一息的唐国宗。

只是眨眼，三人便回到了这座于深渊大海上势单力薄的岛屿上。

“先走。”没有给人交流的时间，唐欢默默用巫力擦拭掉自己眼中的泪光，看着和自己一同雄姿英发来到这里，然而却在横生而来的怪兽攻击中失魂落魄的众人，寒声下达了命令。

这等千钧一发的危险时刻，也不给他们商议的机会，唐欢的手指联动，一蓬蓬黑气便将自己和他们纷纷包裹，掠向了岛屿天坑附近的山洞当中。

寒续原本正在山洞中打坐，身体的伤势虽然还是很严重，不过在这片刻的时间里已经有所好转，最基本的战斗他还是能够做到。感知到几团巫力的靠近，他蓦然睁开眼睛，只见黑光掠过，几道身影就已经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神女唐欢，黄旗军统帅何杰，圣土联盟神医扁单，望南大学校长折花夫妇，还有南宫蝠挚友联邦大逆火天狼李烯涯和林雪痕……

这些响当当的人物，放在平日里可能此生都没有碰面可能的人物，各自威震一方的人物，今天聚集在了这个光线微暗的洞窟当中，而所有人的脸色都苍白至极，甚至还有两位，已经半只脚踩入了奈何桥。

刚刚停下身形，李烯涯当即便将精神力注入林雪痕的身躯，以自己的精神力来推动刺入他体内的金属刺片，维持住他的伤势。扁单也没有说任何话，当即闪掠到了唐国宗的身边，元气注入眉心，开始查探他的情况。

外面就是此起彼伏的怪兽嘶吼，被怪兽所驱逐到这里的人类强者们，就像是面对狼群的襁褓婴儿一样脆弱可怜。

“末日……末日……”

有些熟悉的声音在耳边想起来，寒续这才注意到了何吟诗的存在。

“何吟诗，你也在？”寒续看着留着一头色彩斑斓头发的女孩儿，失声问道。

“寒续……你还活着？”何吟诗看到寒续的身影，本来已经无神的双目恢复了光彩，不过惊喜的笑容也出现了一瞬，然后又恢复为死一样的灰暗，“活着又怎样，现在还不是要死了，末日……末日来了……”

唐欢没有回到洞窟，而是站在洞口，一股股黑气仿佛是水龙头中的水，没有丝毫保留地从她身上外涌而出，黑气在半空当中慢慢地凝结成了一个半球体，灰暗的光彩在球体之间流动，而后罩住了整个岛屿。

看起来能够轻而易举穿越的烟雾罩却好似铜墙铁壁，海面上试图登上岛屿的鱼人们合力撞击都无法穿越，而防护罩内原本的怪兽们，则也被这防护罩所蛮横地推到了外沿。

天空中的一只只庞大若楼房的座头神鹰从空中坠落，巨大的脑袋是它们的进攻武器，虽然没有撞碎这道屏障，不过能够掀起来巨大的震动，在它们接二连三的冲击之中，这道防护罩的破碎也只是时间问题。

做完这一切，岛屿有了片刻的安全和宁静，而唐欢体内的巫力也已经消耗得一干二净，气息微弱得就和普通人没有区别。

“怎么样？”唐欢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回山洞，将一个问题抛给了所有人。

“唐校长不行了。”扁单没有丝毫的隐瞒，收回了自己的手指，对着万花红和仍然带着虚弱微笑的唐国宗，歉然道：“抱歉。”

唐国宗微微摇头，现在摇头这个动作对他而言都十分艰难，他轻微咳嗽了两声，万花红给他温柔地拍打着后辈，他缓声道：“生死有命。扁单，我们一起共事了这么久，你知道我一直都准备好走向死亡的。”

扁单看着老朋友瘦削的脸，轻轻笑了一声。

“给我和他一些时间。”万花红不知是因为雨水还是因为眼泪而湿漉漉的脸上也挂着笑容，对于自己丈夫即将离世这件事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的她，向着唐欢请求道。

唐欢看着自己忠心耿耿的两位下属，默默垂下了眼睑，点头。

万花红微笑着起身，抱着心爱的男子，走到了山洞外。

他们没走多远，就在山洞侧边十多米外的几块岩石便落座，万花红将他小心翼翼地靠着大石座下，自己，则像是当年才认识他时候的小姑娘，微笑着依偎到了他的怀里。

“唐哥，我爱你。”

唐国宗笑着眯着眼，看着前方宁静的森林，巫力罩外冲撞得怪兽群都丝毫吸引不了他的注意力，静静享受着这片刻的安宁。

“我爱你这种话，我说了一辈子，现在，我就默默说给你听。”

万花红脸上两抹微红，倔强含着泪，不让它们流出来，笑道：“好。”

……扁单没有保留地查探起来林雪痕的伤势，现在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人，都在一同等待死亡的降临，自然没必要考虑什么站位和阵营，何况他们本就都是神玄帝的敌人，现在，又都是求生者。

李烯涯没有拒绝这位名誉天下的神医，让他帮忙检查林雪痕的伤势。

片刻后扁单面色凝重地说道：“伤势很重，筋骨几乎全碎，他不是武师，身体没有调和的能力，你给他服用的是九生续骨丹？这种丹药虽然强大，但是他的身体吸收不了，而且就算全部消耗，也治愈不好他的伤。”

李烯涯焦急地问道：“有什么办法么？”

扁单让人失望地摇头，“这样的伤势需要大量的灵药和时间治愈，本来不致命，但是放在现在的情形还有这个地方，就是致命伤。”

听到这个答案，李烯涯的脸上浮现出了一划而过的哀伤之色，林雪痕的脸上则和以前一样面无表情。

作为这个世界上站得最高的那一批人，他们杀人无数，他们也早已经看透了生死，没有死的觉悟，哪里来的求生的战力，只是想到自己就要这样死亡，林雪痕的脸上，还有有几分落寞。

唐欢问道：“何统帅，你伤势如何？”

“我没什么大碍，主要伤势都是和玄卡组领袖作战时所负，至于那个女人……已经葬身鲨口了。”何杰尽可能说得清风云淡，不过说这话时脑中浮现出了和他交手那位女玄卡师丧命时的惊骇景象，他此刻脸上强装出来笑容看起来就分外僵硬。

“寒续你呢？”唐欢转头。

“我还好。”寒续颔首。

唐欢点点头，这才疲惫地靠在了洞壁上。

巫力防护罩格挡了音波，外面世界的恐怖音浪无法呼啸到这里，本来代表和平安稳的寂静，现在竟然裹挟着浓浓的死亡意味。

全都已经重伤或者是濒死的众人都沉默着，一时之间雅趣无声。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何杰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

他很想愤怒地咆哮，想要给自己两耳光，为什么要放弃原本安定的黄旗军的日子，来到这个墙外世界，第一次离开南云行省，果然就碰到了这等危机局面。可是他没有力气发火，也知道现在发火，毫无意义，所以最终也瘫坐在地。

“为什么怪兽突然就集结起来了？一路不都平平安安么？几百年都没有发生过这种事情了！”

“兽皇。”寒续缓声给出了答案，“天空中正在和南宫蝠和独孤剑圣交手的，是兽皇。”

“兽……”何杰哑然，“兽皇？！什么兽皇！”

寒续吸了口气，面不改色再次点头，“就是何统帅你理解的那个兽皇。”

陌生而古老的名词，就这么重新砸回了人们的双耳，就连独孤剑圣和南宫蝠第一时间都没能接受的现实，他们这些人自然也难以承受。

“兽皇不是重伤了？两位祖帝当年宣布过，兽皇再也无法威胁人类，怪兽大军再也难以集结。”李烯涯蹙着眉头，无法理解。

“事情说起来很复杂，解释起来一时半会说不明白，总之是兽皇夺舍了皇徐雪宗，同时摄取了他的灵魂，现在的神玄帝就是兽皇，而两位祖帝布下的结界，也已经无法阻挡它。”

寒续看着自己仰慕多年的前辈李烯涯，自从上面拯救南宫蝠时一别之后，已经快半年，半年前他们谁都不会想到，他们会在今天在这里相遇。

“这是个好消息，也是个坏消息。”

年轻的寒续三言两语之间俨然成为了这里最为稳重的存在，仿佛他才是大局掌控者。

“兽皇苏醒了，但是庆幸南宫蝠和剑圣都在，尤其是南宫蝠。作为人类历史上的最强者，他现在还没有站到个人生涯的巅峰，可也已经是人类所能达到的巅峰，南宫蝠和剑圣联手，要是击败了兽皇，那么人类将一劳永逸，威胁彻底解除。”

“要是无法击败呢？”何杰狰狞着脸，惨然地问道。

“要是无法击败，全人类都将灭亡。”唐欢冷声道。

“人类之间的大战消耗了太多的兵力物力，变得更加强大的兽皇苏醒，带着数量和力量都远大于人类的怪兽军团，它会更小心，也会更聪明，生存圈会和三半年前的其余人类世界一样，轻而易举，飞灰烟灭。”唐欢面无表情。

“人类已经经不起第二次末世浩劫。”唐欢摇摇头，冷声道。

“所以我们现在想活下来，人类想有未来，都寄托在了天空这一战上。”寒续接口道。

“他们赢，我们就有希望，全人类，就有希望。”

“我去帮忙，南宫需要我。”李烯涯撑着身体，艰难地站起身来。

“您已经重伤，而且就算您是全盛状态，这场战斗，您也帮不上忙。这已经不是您或者这个世界上的其余人，能够凭借个人能力触及的层面，您的出现，反而会让南宫蝠分心。”寒续冰冷的声音，将李烯涯的身体冻僵在了原地。

“那我们能做些什么？”李烯涯转头，不甘心地问道。

寒续微微垂上了眼睛，接着推动药力和外武学“灵衣”来疗养自己的身体，微声道：“养伤，祈祷，等待。”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