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三十二) 爹又来了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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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铸就了一个狰狞的梦魇,瞬间击碎了我所有的梦想。魏眼镜那半本《聊斋》上有这样的话,“愚哉世人!明明妖也而以为美。迷哉愚人!明明忠也而以为妄。”我真是一个痴迷的笨蛋吗?那个娇媚绝色,给我温馨,让我充满遐思的女人,竟然真如世人所传言的那样,是一个令人不齿的“破鞋”?说不出的失望,悲哀,愤怒,让我平生第一次感受到了撕心裂肺的痛楚。

我开始畏葸起每一个夜晚,那个卑鄙又刺激的噩梦,让我难以接受,又无法忘却。我尽量早出晚归,避免与殷红见面;我看不进书,也懈怠了练拳;我失去了以往劳累后,酣畅的睡眠,总在一个个光怪陆离的梦中惊醒,内心崩溃,下体狂躁,虚汗淋漓,痛苦不堪。我试图唾弃这个在自己心口扎了一刀,私交乱情的女人,可是我又脆弱地发现,在内心深处,自己始终无法真正地仇恨起来,这让我更加无所适从,痛楚异常。作为一个初涉社会的乡村少年,在那个时候,我还无法透析复杂的世界,更无法把握人性的真假美丑。

我的异样最终还是引起了师傅的注意,他有点的疑惑问我:“你这几天怎么啦?有点魂不守舍,是不是又遇到什么事啦?”

我内心的苦楚,又不想述说,只有岔开了话题:“没啥事,就是我太笨了,连个沙球也颠不好,没能给你争脸。”。

“都这么多天了,你怎么还惦记这事?”师傅以为我在乎排练的事,还有些内心不甘,“这事小朱都给我解释了,你以前没有这方面的音乐训练,所以他担心到时候出问题,才让你这次暂时不参加了。不过,你要是真喜欢音乐,想学个什么乐器,我可以专门给你找个老师。”

“猴脸……不对,朱馆长说得没错,俺确实不是音乐这块料,还是好好地跟着您,干自己的保全工吧。”我看到师傅真有点担心了,内心不忍,赶忙为自己开脱起来。

“你叫小朱猴脸,别说,还真是挺形象的。你真想跟着我,干一辈子保全工?”师傅看着我的脸色,意味深长地问到。

“那当然啦,我就想跟着你,保全工怎么啦,我就是愿意。”我挺起了胸脯,由衷地说到。

“可是,我要是不干保全了呢?”师傅双眉一耸,又继续问到。

“你干嘛,我就跟你干吗。”我望着师傅的眼睛,语气坚定地表着态。

“你小子,还真有志气,我算没白带你这个徒弟,今后不管遇到什么情况,到了什么时候,咱们都有这个情分。”师傅英俊的脸上浮出了满意的笑容,高兴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这天下班后,师傅没有去浴室洗澡,就急急忙忙去文化馆了。我和小蔡师兄相伴着,刚走出我们前纺车间的大门,就看见对面织布车间里,嘻嘻哈哈地走出了一群也准备去浴室的下班女工。

“蔡连孝——”一位身材苗条,眉清目秀的姑娘,看见了对面的小蔡师兄,热情地打了声招呼。

“李琴?”小蔡师兄在众目睽睽之下,脸刷地一下红了。

李琴?这个名字这么熟悉,我忽然想起第一次去文化馆排练时,曾有人说起过她:“她是不是原来在鼓楼中学宣传队?”

“是啊,你怎么知道的?”小蔡师兄一脸诧异,疑惑地瞅了我一眼,“我们从小学就是同班同学,还一起同桌了四五年。”

“哎呦——你小子长得贼眉鼠眼,没想到还有这样一位漂亮的同桌?”我趴在小蔡师兄耳朵边,不无羡慕地调侃道。

“嫉妒吧?不瞒你小子说,我正在追她呢。”小蔡师兄一对小眼睛里,闪出了得意的光亮。

“我还要排练呢,先走了。”李琴没有听到我们的议论,甜甜地打了声招呼,和同伴们转身一起走了。

“李琴,你这个星期有空吗?”小蔡师兄望着李琴窈窕的背影,急赤白咧地喊了起来。

“到时候再说。”李琴回过脸来,悦耳的声音远远地飘了过来。

刚过了立夏时节,天气已经燥热起来,洗完澡与小蔡师兄分了手,我跨过马路回到生活区,还没有走出杂树林,就远远地看到一个身影,正蹲在招待所门口,无聊地吸着旱烟,那辆自己熟悉的“大金鹿”车把上,两只倒吊着的小公鸡,正垂头丧气地扑楞着翅膀,发出阵阵不甘地哀鸣。

“你啥时候到的?”我紧走了几步,来到了爹的面前。

“过了晌午就到了。”爹把旱烟袋往墙上磕了磕,站起了身子。

“你咋又弄两只鸡来了?”我嗅着爹一身臭烘烘的鸡屎味,想起明天就是十号了,有点不悦地问道。

“这是给你崔叔带的。”爹没有注意到我的情绪,一脸喜庆地回答道。

听爹又说“崔叔”,我像吃了只绿头苍蝇,立刻有种说不出的恶心,稍稍隐忍了一下,才继续开口问道:“你咋不去厂里找俺呢?”

“你在厂里忙,俺又没什么事,就在这里等会儿。”爹的语气中透着一丝少有的关爱,他知道每次来领钱,都弄得我很不高兴。

“你晌午饭吃了吗?”我打开招待所的小铁门,把爹让进了小院里。

“就在这里,吃了大半张煎饼。”爹跟在我的身后,随意答了一句。

进到了院子里,我抬头瞥了眼二楼,上面没有什么动静,看样子殷红下班后,又去文化馆排练了。

我不想在前院停留,就拽着车把往后院走,爹却一把推开了我的手,埋怨地说一句:“拽什么?骑了一上午车了,也不让我先喘口气儿。”

“咱们先回后面,我给你烧口水喝。”我知道爹的执拗脾气又来了,赶忙解释了一句。

“不忙。”爹把“大金鹿”推到银杏树下,一屁股坐到楼前的台阶上。

爹对这个小院再熟悉不过了,他饶有兴趣地环顾着四周,没有拿腰间别着的烟袋,而是随手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了一盒皱巴巴的“联盟”烟,用两根焦黄的手指弹出一支,一点点地捋直了,惬意地叼在嘴角上。

“怎么……这里住人啦?”爹抬眼看见二楼晾晒的女人内衣,有点诧异地问道。

“嗯。”我含混地应了声,害怕爹再问下去,忙着赶紧岔开话题,“你平时不进城,每月一发工资就来,人都说你整天惦记着我那点钱。”

“你的钱……这钱是你的?”爹听了我的抱怨,眯缝的双眼一下睁大了,“没有我,你能来接班?能领公家的钱?”

“我接班符合国家政策,你不给我接,别人也接不了?”我不满地回一句。

爹被我怼得有点窜火,狠吸了两口烟,刚要开口教训我,小院的铁门“吱呀”一声开了,落日的余晖中,殷红娉婷着走了进来。

“哎呦……吴师傅,你咋来了呢?”殷红愣怔了一下,诧异地唤了一声。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她今天怎么没去排练?望着殷红剔透的眼神,我的心像被刀子剜了一下,有种说不出的别扭。

爹半张着嘴,一脸生涩地望着殷红,沉吟片刻才开了口:“小殷,你……这是结婚啦?”

殷红俊俏的面颊,陡然飞出两片酡红,她知道爹误会了自己,忙一脸羞赧地解释道:“哪里呀,我……只是暂住在这里。”

“你说什么?暂住在这儿……”爹依旧狐疑地望着她。

“俺是来拿演出服的,今晚鲁豫说要彩排一下。”殷红的脸红到了耳朵根,娇嗔地白了我一眼,“你们爷俩继续拉呱吧,我不打扰了。”

殷红低下头,快步上了楼,爹摘下沾在嘴角的烟头,使劲扔在了旁边的水池里,站起来一把拉过我,推着“大金鹿”就朝后院走。

“你这是干嘛呀?”我甩开了他的手,不满地嘟囔着。

“殷红……她怎么住这儿了?”爹虎着脸边走边问。

“你管这干吗?”我心中郁闷,故意反问道。

“你说说是怎么认识她的?是你小子偷偷让她来住得吧?”爹焦急地支愣起眼睛,额头上那道车辙似的皱痕也撑开了。

“她来住与我有什么关系?”我有点恼怒地侧过了脸去。

“她一不是结婚,二不是过探亲假,那是谁让她来住的?”爹看来真有点急了,不依不饶地继续追问道。

“我怎么知道?是疤眼……是曹姨带过来的,管我什么事。”我望着爹急赤白咧的样子,一时竟有些幸灾落祸。

爹听了我的话,半天没再吭声,立在配电室门前好大一会,才一脸阴霾地开了口,“这个殷红,可不是个省油的灯,你最好离她远点,千万别招惹了是非。”

“她是什么灯,与俺有啥关系?”我梗着脖子,嘟哝了一句。

“她……她没在这里,给你找什么麻烦吧?”爹提起眼皮,讷讷地问道。

“什么麻烦?她过她的,我过我的。”我一脸不屑地反诘道。

“没麻烦……没麻烦就好……”爹瞅着我的脸,喟然长叹了一声。

我目光空洞地望着墙外,故意装作没听见,爹见我不愿搭理他,无奈地摇了摇头:“大平,你千万给我记住了,纱厂几千号人,什么女人都有,你可要把持好自己,我这都是为你好,别到时吃了大亏。”

爹嗟叹完了,自己也感到有点无趣,就指派我从“大金鹿”上卸东西,又是一个月的煎饼盐豆,外带了一捆苋菜和几个鸡蛋。

爹收拾好衣服,赶忙去厂里洗澡了。我呆呆地坐在配电室台阶上,望着前面二楼的窗口发呆,集聚的愤懑无处发泄,憋屈得人都有些要发狂了。

当天晚上,挤在了配电间的小床上,我不断地折腾着身子,爹也没了往日酣畅的呼噜声,最可气的是那两只刚开叫的小公鸡,不知道已经死到临头了,才大半夜地就扯开嗓子,“喔喔喔”的死命晨啼起来,沙哑的嗓音搅得人更加心烦意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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