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寒出了门，被冷风一吹，酒意不仅没有醒，反而更浓烈了几分。他走起路来犹如直踩云巅，一脚高，一脚低。眼中更是感觉附近的人和物都格外模糊，害得他总是要凑近了才能看个清楚。

“我…我醉了？”

他这么想着，感觉被谁推了一把，差点倒在了地上。

等石寒定睛去看时，却发现原来是自己撞了别人。他哈哈大笑着像个不倒翁一般重新直起身体，继续走着螃蟹步朝着东边而去，嘴里则念叨着：“糟老头子坏得很，我才没有醉…”

但无奈，边无修的药酒实在太上头，似乎连真气都无法帮他醒酒。

石寒迷迷糊糊中，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有时候为了看清前面还得趴下来看看，拦住自己的是什么。

比如此刻，石寒就扒着一只野狗的牙齿，正把眼睛凑到它的头上，哈哈一笑：“哈哈，原…原来是唐老哥…哥啊，好久不见啊!我跟你说…说！我碰…碰到了个老头，头子，他的酒可好喝了。陪我…我先去取一块首阳之石，我们再…再去找他要酒喝！”

然后路上的人，就看到一个背着刀的年轻武者，胳膊下夹着一直充满惶恐的黄色大野狗，刷着酒疯一路歪歪扭扭地朝东而去。

石寒就这么走着，走着走着大黄狗就趁着一个机会逃跑了，石寒在它后面叫了几声都没有让它回来，只能又迷迷糊糊地朝着心中的方向而去。

似乎，一直有个声音在提醒他要去东边，拿一块首阳之石。

所谓首阳之石，不过是山顶上，第一块被阳光照到的石头罢了。

石寒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去做这么无聊的事情，但是，既然答应了别人，总应该去做的。

药酒的酒性比想象中更强，石寒始终保持着迷迷糊糊的样子，一路上不知道跌倒了多少次，直到天蒙蒙亮的时候，才在半山腰掉入一个水潭之中，清醒了过来…

“这…都是什么事…”

石寒感觉这次真的丢人丢大了，不过来都来了，他自然不会半途而废。

于是收敛精神，飞快奔跑在山道之上，一步七八米，整个人矫健地如同一道风一般刮在漆黑的山间。

周围的一切事物都在微弱的星光之下清晰可见。空气中传来的各种不同味道的植物芳香，和腐烂在阴影处的枯枝烂叶的味道混合在一起，是如此的动人。

同时，耳朵中偶尔传来夜晚中行动的各种动物们发出的轻微声音，也尽数在耳边清晰可辩…

石寒没有修炼任何的提升五感的功法，却发现自己的世界如同被打开了一片新天地一般。看到听到闻到，甚至触摸到的东西，都变得远比之前二十年要更加丰富多彩。

一种像是黑夜在呼吸的感触，在他心中滋生，莫名的，石寒心中变得宁静起来。

一切，似乎都很美好。

但随即，他的心神再度不自觉地回缩，如同进入心灵迷障，再不管周围的一切，只管自己赶路。

终于，在太阳升起之前，石寒来到了崇湖城东边的那座不算太高的山头上。

他默默地等着太阳升起，当太阳照在脚下一块石头上之时，石寒一把将其掰下拿在了手中。然后，他四周略一环顾，并没有发现特别的事物之后，便回到了归山城驻地中，将这块石头交给了边长老。

边无修定定地看着他，问道：“你看到了什么？”

石寒一头雾水，反问道：“什么？”

“我说，你一路上看到了什么？”

石寒陷入了沉思，最终，一只野狗的脑袋浮现在了他的心头：“我…好像看到了一只狗。”

“就一只狗？什么时候看到的？”

“醉酒的时候。”

边无修叹了口气，问道：“那么，除了狗，还有什么吗？”

石寒再度仔细思索，然后看着他手中的石头说道：“一个水潭，还有这块石头。”

边无修摇了摇头，恨铁不成钢地问道：“那么，你遇到的人呢？这座崇湖城呢？沿途的风景呢？在你眼中的山川河流呢？还有…照在这块石头上的阳光呢…”

石寒愣住了，是啊，这一切呢？

去哪了？

为什么，为什么我都没有在乎…

我，沿途的风景呢…

心中已经没有风景的我，还存在这个世界之中吗…

我…的意义，究竟又是什么。

“这不是我要的首阳之石，它上面没有光，你，再去一次。”

边无修看着石寒，一脸肃穆地说道。

“放下你的刀，睁开你的眼，再去拿一块，首阳之石给我！”

边长老的语气很重，重到让石寒感觉无法呼吸。

平生第一次，自从石寒背上刀之后，再将刀放下。他将兰魄刀方在边无修屋中，独自走在外面。

没有了兰魄刀的陪伴，他感觉到了一股股的不安，仿佛到处都是不怀好意的目光在窥视着他。

他只能硬着头皮，快速往东山之上跑去。

一路上，他总是会想起他的刀，警惕着随时会出现的危险，甚至一次次沉浸入唯我武道的意境中，寻求安慰。

直到，他想起边长老的话，才会悚然惊醒，然后迫使自己去观察外面的风景。

当他再一次来到山顶的时候，石寒又一次掰下了一块被阳光照射的石头…

他回来之后，并没有将石头交给边长老。

因为石寒明白，这不是边长老要的那种石头，它同样没有光…

石寒将石头放在庭院之中的水池边，然后默默看着它，一直看到天色见黑之时，才悠然叹了一口气。

他终于发现了自己的问题，他的心灵迷失了。

仿佛除了刀，除了自己关心的事情，他的世界已经变得没有任何别的颜色。

没有陌生人能入他的眼，也没有任何的风景能感动他，当他看着石头的时候，想到的，却是在边无修房中的兰魄刀。

他想到了头一天掉进水潭出来后的一幕。

此时的他，明明五感天赋打开，可以轻易感受到世界的美好，但下一刻就被排出感知之外…

明明，两次去拿首阳之石时，都在迎接着一天中最美的朝阳。但他的心灵却仿佛麻木一般，想到的只是将石头交给边长老，完成自己的‘任务’。

执我迷障…何其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