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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老夫人果然是太老夫人,坐在垫了猩红毯子和皮毛的软榻上,满头银丝梳的一丝不苟,眼角的皱纹重重叠叠都快看不到眼珠子。上面穿着宽大的袄子,外面套一件银朱色比甲,下面着深色裙子,双脚平放在前面的矮几上,一左一右两名穿着体面的丫头蹲在地上给她捶腿。她则闭着眼,颇为享受地靠着后面的引枕。

屋子里静悄悄的,休竹也不知何意,下意识地扭头看了靖南王一眼,见他神态肃穆、恭敬,就是眸子里也透着对太老夫人的尊敬。休竹忙收拾了自己的心思,眼睛也不敢随意乱瞄,微微垂着头静立着。

不多时,有人从东边屏风后走出来,约莫三十来岁,梳着妇人圆鬓,配以少许珠钗。穿着雪青云斑袄子,下面着紫檀色襦裙。笑盈盈地走过来,休竹正琢磨着她是不是哪个夫人,虽然穿着一般,和浑身透出来的气质却非同一般。只见她走到自己跟前,福福身行了礼,“奴婢见过王爷、奶奶。”

靖南王略点头,休竹忙还了一礼,却被她一把扶住,嘴里道:“不敢当奶奶的礼。”又招手让那两个一直装着没瞧见他们进来的丫头过来行礼。

休竹矜持地受礼,她便在一旁禀报靖南王:“昨个儿太高兴,只睡了两个时辰,今个儿卯时起床,吃了一小碗鸡丝米粥……精神很好。”

靖南王点头表示知道了,她便去太老夫人跟前,轻轻摇了摇太老夫人的手臂,见太老夫人睁开眼,就一边说“王爷带新奶奶来了”一边示意太老夫人往这边瞧。

休竹总算明白了,这太老夫人年老,耳朵不好使了。瞧见太老夫人的目光移过来,休竹便跟着靖南王一同跪下去给她磕头。

钱妈妈见太老夫人点头,方才扶着休竹站起来。她又跪下去,后面碧翠等丫头也一同跪下去磕了头。

有丫头搬了椅子请靖南王和休竹入座,又奉上茶水,休竹呷一口便放下茶杯。钱妈妈就趁着服侍休竹落座的空隙,悄悄儿告诉她那穿雪青色衣裳的是朱妈妈,她从小服侍太老夫人至今的,一天也没离开过。

这话让休竹惊愕不已,突然间就想到了贾母身边的鸳鸯,难怪靖南王对她那般客气,休竹在心里记下,感激地看了钱妈妈一眼。

那朱妈妈就笑盈盈过来请休竹去太老夫人跟前,说是太老夫人要瞧瞧她。

面对那些上了年纪的老人,休竹总会从内心里产生一种敬仰。而太老夫人这种有着风雨一生,历经白发人送黑发人,如今又子孙满堂,有着大起大落非一般常人能经受的过往的老人,更是多了一种由衷的敬畏。

休竹就用那种敬畏的眼神看了太老夫人一眼,只觉她眸光浑浊,却又透着一股精光。让休竹有些紧张起来,朱妈妈在一旁解释太老夫人眼神里的意思,“太老夫人很喜欢奶奶,要奶奶经常来看她……”

那目光是喜欢?休竹不解,只觉自己的手突然被一只温暖而干燥的手掌握住,抬头望去,太老夫人的表情貌似可以理解为笑,于是休竹傻呵呵地笑了笑。太老夫人又抬起另一只手,指了指南边的柜子。朱妈妈点头唉了一声,去柜子里取东西去了。

此时,靖南王也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太老夫人身边。太老夫人便左右看了看他们两个人,也就在这个时候,靖南王竟然握住了休竹另一只手,让休竹一下子红了脸。好吧,休竹明白靖南王的意思是想告诉太老夫人,他们两人相处的不错。再有,就是给休竹撑面子,因为站在太老夫人身后的两名年轻貌美的女婢,目光里分明有看不起休竹的意思。

那边朱妈妈已经把准备好的东西一一拿出来,摆放在三只托盘里,有楠木念珠两串,一尺长白玉如意摆件两只,翠绿色翡翠茶具一套,比目鱼挂件,玉绦环四件,以及一只由丫头捧着的大件的古董花瓶一只,上面是上釉彩绘仕女游园赏春图。

休竹和靖南王一起谢过太老夫人,因太老夫人耳朵不好使以外,好像还不能说话,所以除了请安,就没多说其他话了。可门口进来一个婆子说王府二爷过来拜见太老夫人,休竹分明在她眼里看到一丝不乐见的神色。

休竹迷惑了,只见门口一位年轻人走进来,穿着乌色袍子,外面披着一件青色斗篷,头上戴着斗笠,散落些许雪花,被灯光一照,闪着星星之光。身高比靖南王略矮,体型偏瘦,额头和眼睛与靖南王有几分神似,都是饱满而深邃的。不过靖南王是深邃中透着敏锐和稳重,此人颇有些飞扬跋扈的味道。

他笑着朝上座的太老夫人弓背作揖,道:“孙儿请太老夫人安。”

太老夫人淡淡地别开脸,他也不在意,目光落到靖南王身上,假似抱怨道:“说了叫哥哥嫂子等等我,平白还被母亲说了一顿。”

说着,人已经到了靖南王跟前,毫无忌讳地看了休竹几眼,眉头几不可见的蹙了蹙。靖南王对他态度谈不上淡漠,但也绝对算不上热络,低声对休竹介绍:“他是二弟。”

休竹便客气礼貌地福福身,正在此时,外面又几位人进来,休竹一时也难确认,只下意识地看了看外面的天色。众人朝太老夫人请安完毕,便鱼贯着出来。

因王府那边没有老一辈的男人坐镇,加之范家供奉祖先的祠堂在西府东面,认亲一事便由侯爷,也就是靖南王的三叔做主安排在了西府堂屋。

彼时,三府合家上下,长辈的、平辈的、晚辈的皆在堂屋里按照长幼次序落座。

由于太老夫人的身体状况不是很好,头位就空着了,只快五十岁,国字脸,神态严谨一丝不苟的侯爷坐了略下面的正方。两边一次排开,右边是西府的夫人、奶奶、哥儿、小姐等。左边头位是位与明夫人年纪相仿的贵妇,接着便是明夫人、及西府奶奶、哥儿、小姐等。加上身后服侍的体面丫头和婆子,一眼望去,满满一屋子的人,满屋子不同目光的打量,场面很是壮观。

休竹站在靖南王身边,只见她穿着一身喜庆红色,身高只及靖南王肩头,略施胭脂的脸蛋圆圆的,双颊两抹飞红,眸子清冽如一泓清泉,举止大方,颇有些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憨厚。瞧着,还真像个没长开的孩子!

紧跟在休竹身后的碧翠,不禁一叹,已经有些眼花缭乱了。钱妈妈偷偷斜眼看了休竹一眼,见她行动自若,脸上挂着笑,倒是一点儿不怯场的。心中不由称奇,也不知她是装出来的还是果真如此,倘或是装,装的这般逼真也着实不错了。

其实,休竹是心里搁着事儿,故而对大伙儿的打量不甚留意,又因侯爷坐镇,靖南王身份尊贵,故而也无人造次,只几位夫人的目光多有考究,其余年纪小的平辈、晚辈则是对休竹的好奇。

早有西府管事妈妈备了茶水托盘,由小丫头托着立在门外,明夫人便矜持地站起身,领着在靖南王陪同下的休竹给各位长辈的敬茶认亲。

便是先从侯爷介绍起,休竹行了福礼,从丫头手里接过茶盅,按辈分叫了一声“三叔”,西府侯爷点头的动作都分外严谨,倒弄得休竹有些无措起来。见他喝了茶,说了些要休竹以后相夫教子的话,便赏了红包。

以此下来,见过了侯爷夫人。侯爷夫人四十多岁,娘家姓海,乃江南大家族出身,长脸,丹凤眼,头发梳的一丝不苟,端端正正地坐着,与侯爷看起来很有夫妻相。就是那种看一眼,就印象深刻的人。她给的见面礼是丫头用托盘送来的,东西还不少,休竹也没仔细看。

再来便是东府的周夫人,与任休兰的生母一个姓,所以休竹也立刻就记着了。她看起来略比西府海夫人略显年轻,穿着稍显鲜亮的红蓝混纺云纹夹层比甲,笑容温和,有种暖暖的感觉。再一开口说话,休竹便知道她正是昨天在新房里,拉着自己的手说话的那个人。

或许因为所有人都陌生,唯独听过她的声音还算友好,所以就产生了一种本来就认识的随和感,休竹对她一笑,比之前的笑要自然许多。

周夫人拉着休竹的手,微笑道:“你四叔去南方静养去了,以后再见吧,只你别放在心上。”

休竹轻轻摇摇头,表示不介意。其实休竹在来的路上,靖南王已经说了一下大概要见的人,范家四房老爷于两年前上了文书,因腿上旧疾时常发作,严重的时候几乎不能走路,每到冬天便要去暖和的南方静养,方才少受些痛苦折磨。圣上念他半身戎马生涯,故而准了他告老还乡,让其长子袭了龙都慰一职。其实,四房老爷年纪并不大,看侯爷三叔就知道了。

周夫人给的见面礼同样是用托盘托着的,就休竹目测,和前面海夫人给的差不多。道了谢,便又随着明夫人,见过平辈的。

有西府大少爷忠字辈的范黎,此人与他父亲极为相像,国字脸,浑身透着一派正气凛然之感,及范黎正妻,年龄二十岁左右的黄氏,但因为要随着丈夫称呼,故而要称呼休竹一声大嫂。这让休竹略显尴尬,因为她压根就忘记了要给平辈的和晚辈的准备见面礼。

正当她感觉无地自容的时候,钱妈妈托着托盘来了,上面放着一方砚台和一对珠钗。休竹疑惑而感激地看了钱妈妈一眼,钱妈妈则快速地瞄了靖南王一眼。休竹顿时明白,定是靖南王叫钱妈妈准备的。

大大方方地送出去,那黄氏便和休竹说了两句道谢的话,这声音一听,休竹也辨认出来就是那天那个说她敦厚的人。

心里有小小的后悔,看范黎的年纪与靖南王年纪差不多啊,怎么偏偏就小了月份?要是范黎年纪大,她也就不用送了。

接下来便是东府奶奶,范曦之妻赫连氏。赫连氏是个非常漂亮的女子,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身上还带着一股子小媳妇的生涩和腼腆,笑得也很不自然,居然看着比休竹这个初来乍到的人还紧张几分。

好容易遇见年纪差不多,处境也差不多的,休竹露出友好的笑容,送了一对手镯。甭管好不好,反正都是靖南王准备的,而且送的一点儿也不心疼。

接下来便是早上遇见的那个二爷,范家忠字辈范炎,及王府三爷,一位十一二岁的小男孩范鸿。余下一共四位女孩,年纪最大的十三四岁,最小的八九岁,另外还有一位两岁的孩子,是黄氏的儿子信哥儿,侯爷的孙子,对休竹而言他是唯一的晚辈。

跟着休竹的碧翠和冬灵,也都暗暗地将这些人记住,可对于几位爷,她们还是觉得难以区分。

人认完了,接下来便是开祠堂,新媳妇拜见范家列祖列宗,以及将休竹之名随靖南王入范家家谱。

早有管事者备了香案,摆上牲畜果品。由三叔侯爷主持,范家男性焚香,三拜天地,方才开了祠堂门。

在靖南王的陪同下,休竹踏进去,在门口的蒲团上跪下。抬头便是三排灵位,内里油灯旺盛,檀香味迎面扑来。从婆子手里接过香,休竹谨慎肃穆地拜了三拜,便有婆子接过去递给一位穿着袈裟的老头儿。趁着这个空挡,休竹的眼睛飞快地从众多灵牌上闪过,很快就寻到了庆禹王的灵牌,而它右边挨着的灵牌上隶书字体书写着:天朝浩授庆禹王贤淑德妃史氏恭人之灵位。

很多疑惑都随着亲眼确定而解开,对靖南王,休竹心里突然产生了一些同情。

认亲礼仪全部结束,已经到了午时,西府备了午宴,三府人合众坐了四桌。休竹这一桌都是平辈的女眷,因她身份为长,故而坐了首位。右边是黄大奶奶,左边是赫连奶奶,余者几位便是西府和东府姊妹。

古人吃饭极为讲究,再有大家族中,用饭时都各有一名丫头服侍布菜。到了这个时候,休竹终于理解了老太太的良苦用心,亏得跟着引教嬷嬷学了那么些天,所以让西府黄大奶奶没有看到休竹出糗。

而碧翠也挣了一口气,一开始因她知道休竹喜欢吃什么,便夹给休竹,可黄大奶奶身边的丫头总是紧跟着也伸出筷子。有了两次她便知对方故意为之,见休竹细嚼慢咽,便静静等着对方刚刚夹了菜,黄大奶奶吃的时候她才去夹菜。

其余者大概也发现了两个丫头之间的较量,只是装作没看见。

一顿饭吃得一点儿也不舒心,虽然早就猜到会遇上一个下马威,可也不至于做的这般明显吧?

饭后,众人坐着喝了一会儿茶,男人们去了外间说话,女人们便在这边坐着。

海夫人话不多,周夫人倒和休竹说了几句,那黄大奶奶便过来佯装嗔怪地朝周夫人道:“四婶子真偏心,有了新的侄儿媳妇,就把我忘记了。”

周夫人还是那般温和,笑道:“如何就把你忘了?不过是因为她才来,对咱们不熟悉,才说多两句罢了。”

黄大奶奶点头笑道:“也是。”便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了,突然一改方才的模样,极是认真真诚地对休竹道,“刚才的事儿嫂子别介意,都是下面的丫头有失调教!自以为出自咱们这样的人家,就比别人高一等了。”

这话休竹听着怎么都觉得怪异,面上毫不在乎地笑了笑,模样憨厚,好像根本就没有察觉到饭桌上的事儿。

黄大奶奶瞧着,眼里的笑意多了几分,忙招呼着丫头给休竹蓄茶水。

其他姊妹只是坐着,也不知是因为休竹这个生人在场,还是因为她们原本就不多话,反正没有一个人发言。就连赫连奶奶也只安安静静地坐着,黄大奶奶和休竹说了几句后,便过去找明夫人说话。

直到那边靖南王身边的小厮通知钱妈妈来请休竹,众人送休竹出来,随靖南王去拜别太老夫人,明夫人则另行走了,余者姊妹也都散了。

海夫人交待黄大奶奶派人将该收拾的收拾,便回自己屋里歇着去了。黄大奶奶送走众人,回来随意找了地方坐下,蹙着眉头琢磨。

这黄大奶奶娘家也在江南,因其祖父与海夫人娘家海家沾了一点儿亲戚情分,海夫人瞧她模样标致,为人爽利,正好补缺了儿子的沉默寡言,也不介意其商户出身,就给儿子娶了回来。头一两年暗中观察,见她颇有些能耐,便将西府诸多事项交给她,唯有大事项才是由海夫人做决策。

这黄大奶奶家中只她一位女儿,从小也受过极好的教育,读书认字不曾马虎。后嫁来范家,又得婆婆与丈夫之心,故而她性情外扬。今日见了休竹举止做派,皆落落大方,偶尔流露出一点儿小女儿羞涩娇态,便觉摸不透她的性子。

一边的丫头红菱瞧她失神,以为她恼了自己在饭桌上输给了王府新奶奶的丫头,心里忐忑不止,便道:“奴婢瞧着,那新来的奶奶也不见得如何,模样还不及她身边的丫头呢!”

黄大奶奶瞪了她一眼道:“你又见过多少人?就敢妄下结论?”

红菱立刻垂着头,耳边传来黄大奶奶的话语:“我瞧着她倒也有些本事,你可记得东府赫连奶奶初进门的时候?她们两人娘家背景相似,可举止做派却完全不同。那东府赫连奶奶是将门出身,理论比书香之家教养出来的女孩更大方不怕生人,可她叫人的时候声音都在打颤,即便是如今,跟着四婶子出门也都是紧跟在四婶子身后,不敢多走一步路,多说一句话。”

红菱有些不服气,“那又如何呢?”

黄大奶奶冷笑道:“你也就那么点儿脑子,以后别再毛毛躁躁地擅自作主张,要再如此,你出去得了。”

红菱听了,唬得一跳,忙跪下磕头求黄大奶奶饶恕。

黄大奶奶道:“磕头也没用,以后你自己掂量着,别高估了自己,低估了别人……”

正说着,见有婆子进来,黄大奶奶才止住话,一把拉红菱站起来。吩咐了婆子丫头如何收拾,也回去歇着了。

从太老夫人屋里出来,落了整整一个上午的雪终于见停,然而刺骨的寒风却丝毫不减。休竹不觉打了个寒战,将大氅拢了拢,跟着靖南王的步子往停车处走去。心里很是诧异,难道他就不冷吗?那个二爷都穿了斗篷。上车的时候,靖南王拉了休竹一把,休竹惊奇地发现,他的手掌竟然比自己还暖和!

底浅的笑声从身后传来,休竹扭头发现包括钱妈妈在内,所有人都是一副暧昧的模样,不就是拉了一把吗?不就是她有些诧异靖南王手掌的温度吗?这些人都想什么去了!

暗暗撇撇嘴,休竹一派正经地上了马车,规规矩矩坐在靖南王对面,模样淡定自如,眼睛随意地低垂,看着自己的脚尖。

脑海里便将今天所见之人,所见之事认真地回想一遍。那日明夫人去任家下定,说靖南王晚婚的原因,一则是因为男女双方八字不合,二则是因为其他缘故,故而才惹了董氏病了一场。也许那个时候,老太太、董氏便已经确定了她并非庆禹王原配妻子,并非靖南王的生母,而是庆禹王的继室。如果真的是亲生母亲,何苦说些捕风捉影的话儿来诋毁自己的儿子?

所以董氏在休竹出嫁前夕,叮嘱最多的便是要休竹孝顺明夫人,是担心休竹嫁过来受到明夫人的苛刻吧。她虽不是原配,但庆禹王五年前因病离世,王府一切却都是她在打点主持,王府里处处都是她的人。也许董氏也同情明夫人的处境,毕竟她和明夫人命运相同,故而希望能得到所有人的尊重和认可。

而明夫人突然不说休竹与靖南王八字不合,而是高高兴兴地办了这场婚事,是不是就是看中了自己是继室生养的女孩儿,会理解她的难处?她也怕靖南王娶回来的妻子太过厉害,不将她这个婆婆放在眼里。如此说来,靖南王是不是也顾虑到这一点儿呢?

休竹深深地吐口气,真正理解了一句话,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如果嫁去林家要面对一个注定会拥有许多小老婆的男人,注定要沦为后院妇联女主任。如果嫁去永昌侯府邸,对丈夫要周旋在前夫人留下的儿子和前夫人之间,并且自己不够漂亮,他屋里小妾美婢一大推。

再有盛家,也有个牵扯不清的前情人要面对,何况那人已经正大光明地住进盛家去了。那人能闹的进盛家的门,还有什么事儿是不能闹出来的?

左思右想,休竹只怪老天,她生平没做什么坏事儿,怎么偏偏就要她重生古代?重生就重生吧,如果没有前世的记忆也好啊,这样就没有那么多比较了。她就安安分分地,理所当然地做一个地地道道的古代人。

想到这里,休竹禁不住深深一叹。

对面的靖南王见她眉头一会儿松开,一会儿皱着,巴掌大的圆脸蛋却有百种表情,正看得兴起,这一叹让他跟着一叹,不禁问道:“怎么,夫人是后悔了还是害怕了?”

休竹方才想起某人还在身侧,忙整理情绪,笑眯眯地问:“夫君这话是何意?”

靖南王佯装没听见,说:“听这风声,好像还要下雪,明天回去夫人可要多穿些衣裳。”

休竹气结,可想起昨天靖南王的细心照料,和今日始终站在自己身边,还默默地替自己给平辈晚辈的准备了见面礼,心头的气又瞬间没了。望着靖南王,郑重其事地道:“你放心,你交代的任务,我定然全力以赴。”

靖南王有些不适似地别开脸,正巧马车停下,外面的婆子请他们下车。

一行人尚且没有进屋,就有二门上的小厮来打望,说是有人递了帖子请靖南王。休竹瞧着外面的风越来越大,天空也阴霾重重,似是随意地朝靖南王道:“再穿一件衣裳出去吧,身上的外衣也换了,沾了雪花。”

靖南王一愣,随即点点头,钱妈妈就去柜子里找来一件夹层袄子,和一件玄色袍子递给休竹。

难道要她服侍他穿衣?算了,就当是感谢他这两天的照顾,不就是给他穿个衣裳嘛!其实休竹也没帮什么忙,就是靖南王脱下外面的袍子,她暂时替他拿着,等他穿好夹层袄子,又把玄色袍子递给他,将换下的衣裳给了一旁候着的钱妈妈,如此而已。

完毕,靖南王一脸正派的叮嘱休竹好好歇歇,便出去了。

休竹目送他背影消失在回廊转角处,瞪了他背影一眼。扭头,果然见四个丫头并钱妈妈在内的一众人,笑容目光格外闪动。当然也不排除几个目光别具深意的。休竹很无奈,这个靖南王分明是准备告诉众人,这位他相中的小妻子,深得他心。

这算是一种无形的保护吧。想起昨晚和靖南王的对话,休竹有些心虚了,如果这话被别人听见,指不定要说她脑子有问题。

屋子里的地龙烧的旺盛,正中间又摆了个炉子,休竹将外衣脱了,喝了一杯茶。碧翠添水的时候,蹙着眉头道:“今个儿见了好些人,我都怕记不住了。”

冬灵也走过来,道:“是啊,那几位爷现在就分不清楚了。小姐,你可分得清楚?”

两丫头的好意休竹明白,这会儿钱妈妈出去了。屋子里也没多余的人,她们是想帮休竹好好理一理。其实,休竹听明夫人介绍的时候,已经找到了规律。范家忠字辈的男性名字,可以用一天的变化来区分。

西府范黎,取黎明之意。东府范曦,取日出之时。王府范炎,取日中炎热时,至于他弟弟范鸿,理解成红色的话,就是日落之时了。由此推论,靖南王的名字应该取意黎明之前。当然,这都是嫡系重要人物,另外西府侯爷还有两位庶出儿子,因年纪相仿,去老家求学去了,东府也有一位,不巧的是这两天那孩子出疹子,忌吹风,所以休竹没有见到。

“以后慢慢的就熟悉了,即便一时想不起,注意其他人如何称呼,跟着称呼就是。再有,咱们虽然挨着住,到底都是分开的,也难见到他们。”

两丫头赞同地点点头,相信自家小已经记住,不用她们担心。正说着,有小丫头在门口张望,一眨眼就跑了。

冬灵眼尖,瞧见了就立刻追去门口,叫那丫头站住。那丫头年纪不过十一二岁才留了头,听见后面有人喊,知道闯了祸,头也不回就跑的没影儿。

冬灵气得不轻,扭头朝碧翠道:“你还不让我说,你瞧瞧那丫头,我叫她,她明明听见了还跑!”

碧翠忙出声阻止她,休竹瞧着,虽然知道冬灵的性子急躁,可也算是稳重,今个儿这么生气,定还有其他缘故。没有训斥她,还安慰了几句,冬灵见休竹如此,又想到昨夜碧翠的话,也暗恼自己一时冲动。休竹问她,她反而不好说了。

休竹就看着碧翠,碧翠道:“昨个儿她听见有人说,说小姐您还没我们几个丫头好看,她就找那说话的丫头顶撞了几句,在心里搁着了。”

真的只是这样?休竹看着碧翠,正要细问时,忽见门口一名大丫头领着刚才那个小丫头进来,双双都跪在地上。

休竹看着那大丫头,见她生的白净清秀,年纪约莫十五岁,身上穿着妖红色袄子,下面穿着杏色裙子,即便衣裳穿的多,身形也苗条,倒是颇有几分姿色的。

她见休竹打量自己,便落落大方地道:“奴婢夏蝉……”

休竹似是没听见,目光落到那小丫头身上,笑着问道:“你方才有事儿么?”

小丫头怯生生抬头看了休竹一眼,又立刻垂下头,咬蚊子似地道:“奴婢……奴婢是来找钱妈妈的……”

冬灵冷哼一身,正欲说话,碧翠忙扯了扯她的衣袖,要她稍安勿躁。

休竹尚未说什么,那名叫夏蝉的丫头就抢着道:“请奶奶恕罪,她平日不是这么毛毛躁躁的,只是外面有人叫她带话,是钱妈妈家里人,所以……”

碧翠瞧着,眉头微蹙,目光落到休竹身上,见她满面含笑,倒是一点儿不恼的样子,可就是不看夏蝉,只盯着小丫头,“既然是找人,何必跑那么快?大雪天儿的,摔一跤可不是闹着玩儿的。钱妈妈下去了,你若有急事,去她屋里找找吧。”

小丫头疑惑地看了休竹一眼,见休竹又点了点头,才慢慢站起来,告了罪下去了。

夏蝉见休竹如此,猜想她是个没脾气的,正要走时,忽被休竹叫住,忙又返回垂手而立,目光却毫不避闪地看着休竹。

休竹眼角含笑,嗓音清冽,问得极是随意,“你叫夏蝉?”

夏蝉有些疑惑,点点头。

“下去吧,这儿没什么事儿了。”

夏蝉心头莫名一颤,抬头见休竹端起茶杯,也只得静静退出去。

冬灵见她走远,不服气地看着休竹,“小姐,您就这样放了那个小丫头?也太不把您放在眼里了!”

碧翠忙劝道:“你生什么气?刚才那个叫夏蝉的分明就说的很清楚,小丫头是进来找钱妈妈,这意思难道你还不明白!”

冬灵被气糊涂了,哪里会细想,倒是端着点心进来银翘笑道:“遇上咱们小姐的事儿,她哪回会细想了?碧翠姐姐也别生气,过不了多久她自然能想明白了。”

休竹听着三个丫头对话,忍不住笑出来,“一个个鬼精灵投胎似地,好像就你们明白。”见冬灵还绷着脸,笑道,“我倒挺喜欢冬灵的性子,这人与人之间相处,什么样的人都不可或缺。”

那夏蝉的意图休竹也大概猜着了,不过是想挑拨她和钱妈妈的关系,或者想借着这个事儿在自己跟前露露脸。如果是后一种可能,倒还好,如果是前一种可能,这人就留不得了。

钱妈妈是服侍靖南王的,在休竹没来之前,这院子的事儿许多都是她说了算。靖南王分明也挺信赖钱妈妈,所以才会叫休竹将陪嫁过来张财家的叫进来跟着钱妈妈学学。

正说着,远远听见又丫头问候钱妈妈,四人便都不说话。

钱妈妈因想着休竹这两天累,便忙着准备休竹明天回门的事儿。这会子刚刚忙完,进来禀报休竹知道。

休竹叫碧翠搬了杌凳让她挨着炉子坐,便将方才有人寻她的话儿说了,钱妈妈看一眼碧翠等,言谈也不闪躲,爽利地道:“是夫人开恩,念老奴一把骨头,许了老奴回家。方才是老奴贱子来寻问具体回去的时间。”

让一个五十多岁的老人忙上忙下,休竹心里倒也不好意,毕竟自己年纪太小,不过听钱妈妈这么一说,休竹立刻明白了靖南王要张妈妈立刻就进来的原因了。方笑道:“这原是应该,只是如今我才进来,诸多地方都不懂。”

钱妈妈笑道:“不怕奶奶说奴婢脸皮厚实,其实老奴还不想走呢!家里比不得这里暖和,人也多,热闹。”

这钱妈妈说话中听,休竹也不再藏着什么,感激地看着她一笑道:“只得再辛苦妈妈一些时日了。”

钱妈妈又陪着说了一会儿闲话,间接地告诉休竹,王府旧例一日三餐都是各自在各自屋里吃,只有遇上节令才在一块儿用饭。

休竹稍显疑惑:“二爷和三爷也是在各自屋里吃么?”

钱妈妈点点头,“从三爷满八岁就是这样定了。”

钱妈妈说话点到即止的方式休竹比较喜欢,毕竟是大家族里生存的,都磨出一颗晶莹剔透的心来。三爷如今十二岁,八岁与现在四年相隔,推算回去便是老王爷孝期。明夫人趁着那时候的各种忌讳顺便定下这个规矩,为的是后来能避开许多与靖南王相处的时间,她是继室,还有两个儿子,一位女儿,与继子靖南王之间肯定存在很多问题,还有自己的儿子与靖南王之间的矛盾。以前有老王爷在,许多问题容易解决,老王爷不在了,有些问题一旦出现根本就无法说得清楚。所以,面对自己的儿女和继子,不见,不常见是最好的解决方法。

说了这些话,时间尚早,光线却暗下来,外面的雪也越下越大,休竹琢磨着还是该早些去明夫人哪里请晚安礼。

却不想明夫人那边派了妈妈过来传话,说外面风雪大,让休竹今晚好好歇着,不必过去了。休竹琢磨着还是决定去一趟,便让碧翠收拾一下,披上大氅,由传话的妈妈领路。

许是老天站在休竹这一边,她这一出来,雪竟然小了,风也比刚才缓和许多。不过还是挺冷的,好在不算远,走了十来分钟的样子,便瞧见了明夫人居住的院落了。皆因一切裹在白雪里,只能瞧见房屋的棱角,没什么好看的。

妈妈引着休竹进了院子,门上两名妈妈瞧见,一名进去通知明夫人,另一名迎上来见礼问候,撩开帘子。

热气扑面而来,休竹脱下大氅,明夫人从软榻上站起来,对休竹的到来好像很诧异又激动的样子,连忙拉着休竹去炉子前暖和,又急急忙忙叫丫头倒热茶。

“不是怕你多心,我原就不是那么讲究的人。”

休竹腼腆地笑了笑,道:“这是儿媳应该做的。”

明夫人感叹道:“委屈你了,这么大雪天儿。”

休竹摇摇头,表示没事儿,陪着明夫人说了一会儿话。明夫人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笑道:“天黑路又滑,你也累了,早歇着吧。”

休竹点头答应,便起身告辞,刚穿上大氅准备出门,就有婆子进来回,“王爷来了。”

这话一出,休竹发现在场的众人,眼神都有几分奇怪,就是明夫人也显得有些不自然,忙理了理衣裳,又朝休竹道:“正好,你们一起回去。”

休竹只得候着,靖南王进来例行请了安,明夫人受了礼,也无多话。(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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